一頂頂白色的大帳散落在草原上,就像是大地上長出來的一顆顆病態白色膿包,將周圍的綠色啃食殆盡,只留下一片荒蕪的土壤。
這里是吐蕃聯軍的前線基地,幾十萬人分為不同區域扎住在這里,放牧著更多數量的牛羊馬群。
不同的氏族不同的語言,讓這里沖突和摩擦無時無刻不再發生,最終被血腥手段給鎮壓,醒目之處盡是吊起來風干的尸體。
而在這些白色大帳的中央,是大將軍恩蘭.達扎路恭的直屬軍隊。
他們的營區更加森嚴,守衛著最中心的華貴金頂大帳。
在營區之外,一行人匆匆走來,正是那一晚被林克打退的悉諾氏族殘部。
“站住!”
兩名護衛一橫長矛。
殘部指揮官腳步停下來:“我等是悉諾氏族,幾日前奉大將軍之令偵查北庭地形和進攻唐軍輜重,有要事要稟報給大將軍!”
一個護衛返身進去,過了會他走了出來,點了點頭道:“你一個人進來。”
卸下了武器,殘部指揮官跟著護衛來到了將軍大帳。
走進了這個華貴的金頂大帳內,一眼便能看見一張極長的桌子,在桌子兩旁是吵鬧著的貴族們。
恩蘭.達扎路恭坐在中間,單手托腮似乎在想著事情又像是在假寐,手邊不遠處是一頂黃金熏香爐,白煙裊裊升起。
護衛走到了恩蘭.達扎路恭的身邊耳語,殘部指揮官莫名有些緊張的吞了吞口水。
按照吐蕃的軍法,他們等于是逃兵要嚴懲。
他在路上猶豫過,也想過逃走,耽擱了一些日子,最后回來是因為親人還在那里,希望能用這個情報來將功折過。
聽完護衛耳語,恩蘭.達扎路恭抬起眼皮,殘部指揮官赫然發現他的右眼眶黑黝黝沒有眼球。
大將軍是個獨眼龍!
恩蘭.達扎路恭用那完好的渾濁眼睛看著殘部指揮官:“說。”
被那眼眶盯著,殘部指揮官壓力更大了,不過他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強行鎮定下來,把事先打的腹稿說了出來。
核心就是一點,不是我們不努力,奈何唐軍太狡猾。
不止狡猾,還有高達!
“你說你們被唐軍埋伏,還有一百個重騎兵沖擊后軍,將你們的族長斬首,你們才被迫逃走?”恩蘭.達扎路恭重復了一遍。
殘部指揮官重重點頭。
其實他也不清楚,那天晚上他帶著人側翼包抄輕騎,族長是怎么死的,還是聽從預備隊里逃出來的逃兵說的。
他們什么都記不清楚,就是記得一個銀甲將領‘魔羅’,能大變天魔軍隊,身上的甲胄刀槍不入,而‘魔羅’揮手便能貫穿堅固的鎖子甲,如同他們收割牧草般輕松。
他一琢磨就給加工了一下,想來也差的不遠。
“這么說倒不是你們的錯。”
恩蘭.達扎路恭頓了頓:“拖下去斬了。”
“是是......唉?”
殘部指揮官聽大將軍前一句還以為這一次能少受罪,然后就聽到了下一句。
你怎么說話還帶大喘氣的?!
在他驚愕間,兩個護衛出現在身后,將他死死按住。
“大將軍,這都是唐軍太狡猾!大將軍.......”
他急切的喊著,之前還吵鬧著的貴族們不約而同的安靜了下來。
恩蘭.達扎路恭用那顆獨眼掃視著他們,最后停在了殘部指揮官的身上,聲音平淡:“唐軍要是真的有預謀的埋伏,為什么能逃出來近七百人?”
“這.......”殘部指揮官語塞。
“被一個輜重隊打敗還要找借口也就罷了,連為自己族長報仇都不敢,這樣的懦夫,留著浪費糧食?”
恩蘭.達扎路恭隨意的揮了揮手,他被拖了下去。
外面傳來了慘叫,只響了一聲便戛然而止。
不一會護衛帶著一顆牛皮包著的頭顱走了進來。
“傳令下去,悉諾氏族逃回來的懦夫,接下來進攻唐軍庭州讓他們第一批登墻,能先登者,免除罪責另有重賞。有一個臨陣脫逃,悉諾氏族所有婦孺一律貶為最低賤的奴隸!”
抓著這顆頭顱的頭發提了起來,恩蘭.達扎路恭那顆獨眼陡然銳利無比,逼視著那些貴族:“不止是他們,其他氏族和突厥人也一樣。”
這些衣著華貴的貴族們一個個都下意識低下頭來,沒有一人敢于他對視。
看著他們,恩蘭.達扎路恭輕蔑的笑了笑,把頭顱扔回給護衛:“今天內讓聯軍所有人都知道背棄了自己族長的懦夫的下場。”
“是。”
護衛捧著頭離開了,貴族們沉默了一會,在一個人帶頭下都連連說好,沒有異議。
恩蘭.達扎路恭揮手讓他們離開,等金頂大帳安靜下來,旁邊有個軍官道:“將軍,唐軍恐怕真的在以輜重隊為誘餌,針對我們派出去的斥候。”
吐蕃國在軍事上吸收了大食、大唐和回鶻的優點,有一個簡陋的‘參謀部’作為大將軍的智囊。
恩蘭.達扎路恭擦拭著手上的血污,獨眼又渾濁了下來,臉上滿是疲憊。
幾十萬的大軍哪有那么好管理,不提沉重的后勤壓力,這些個軍頭貴族們還有哪些突厥人一個個都各懷鬼胎,必須用強硬的手段鎮住他們,不然還沒開戰可能就內斗了起來。
殺雞儆猴,殘部指揮官就是送上門來的雞。
他們暫時能安分到開戰前,恩蘭.達扎路恭的精力也能多在作戰上放一些,想了想,問道:“韋氏和沽氏還沒消息嗎?”
一個軍官跑了出去,片刻后他回來道:“沒有。”
“已經過去了三四日了.......”
“按理說現在應該已經回來,就算有收獲拖慢了行軍速度也該派出人匯報。”
幾個軍官議論著,恩蘭.達扎路恭低頭看著桌上,這是這些天由斥候一點點畫出來拼成的北庭地圖。
“庭州唐軍輜重的主要來源就是西州,其余有那些不怕我們砍頭的大唐商人冒死偷運,但運送的量都沒有西州-庭州這一條線大......”
他的手指從前線基地出發,經過了西州再滑向庭州,然后又回到了西州和庭州中間,重重的在上面點了點:“我讓他們盯著西州至庭州的幾條必經之路,悉諾氏在此處被輜重隊擊潰,證明了輜重隊有一定護衛力量。悉諾氏有大半人都逃出來,證明這力量不強,不可能是有預謀的。”
“唐軍兵力和帝國相差懸殊,他們比我更不敢犯錯.......我剛才是這樣想的。”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些骨頭比鋼鐵還要硬的老東西里出了個膽子極大的異端,而且有很大可能就是擊潰悉諾氏的那支輜重隊護衛統領。”
“擊潰了一支帝國千人騎兵讓他嘗到了甜頭,帶了更多的軍隊故技重施。”
“剛才那個懦夫怎么說來著?”恩蘭.達扎路恭突然問向了軍官。
軍官們想了下,復述道:“一身銀甲,猶如天神,能施展魔羅妖術。”
“魔羅嗎,我佛考驗我的業障啊。”
恩蘭.達扎路恭摸著胸前的一串寶石佛珠,喝道:“傳我命令,以千人騎為誘餌,沙陀突厥隱匿行跡,把這支唐軍殲滅!”
“沙陀突厥調動多少?”軍官問道。
恩蘭.達扎路恭握緊佛珠,聲音平淡:
“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