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被扛回了薛府,交由家丁抬回了內院安置。薛姨媽和薛寶釵進去一看,見到他錦衣繡袍被撕得一條一塊的,那張圓臉和身上仿佛開了染料鋪子,紅的、紫的、青的、黑的,什么都有。
薛姨媽見了這個樣子,流著眼淚,嘴里“兒”“肉”地叫個不停。薛寶釵在一旁也默默含淚,不過都強忍著,開口問退回到門外候著的小廝仆人。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大姐兒,小的們也不知道,只知道大哥兒是劉府四爺的隨從們抬回來的。聽說還有賈府的璉二爺,馮府的大爺,都給送回府去了。言語中好像是哥兒們跟忠順王府和廣安王府的外戚發生沖突了。劉府隨從都說了,他們檢查過大哥兒,都是皮外傷,沒傷到筋骨,養幾天就沒事了,還留下一瓶藥油,說是關東軍中專治跌打損傷的。”
這小廝口齒伶俐,倒是說了個清晰。
“母親,不必擔心,劉府軍將世家,最擅長這等外傷,他們說沒事,那定當沒事。這樣也好,兄長吃了這頓皮肉之苦,受了教訓,以后也不敢再這般肆意而為,也是好事。”
“我的兒啊,”薛姨媽拭干,拉著薛寶釵的手說道,“我不僅是哭你兄長,更是哭你。你父親那個樣子了,你兄長又是如此的不知事,只知道四處惹禍生非,早晚要壞了事。你又是個好強的性子,總是要念著府里上下,念著我,念著你這不爭氣的兄長。可你總是要嫁人的,萬一老爺也走了,想著這些,我覺得天都要塌了。”
“母親,你何必說這些話。劉府的四爺說了父親大好了,只是需要調養。他都直白自己不擅肝損調養,讓我們另尋名醫良方。老爺肝蟲癰這樣的奇絕癥都被醫好了,區區肝損,肯定也有良方。母親萬不可擔心。”
“我的兒啊,你慮事還是這般萬全,要是離了你,我和你兄長可怎么辦啊。”
母女這么一番哭訴,倒是把薛蟠給吵醒了。今天鬧了一天,又被打了一頓,薛蟠又累又困。被劉玄救脫了苦海,當即放了心,穩了神,居然在路上沒心沒肺地睡著了。
這會子醒了,抬頭看見母親和妹妹在一旁垂淚哀嘆,薛蟠嚷嚷道:“我只是挨了頓皮肉傷,你們哭喪什么,像是要給我辦白事。”
“你這混賬子,說得什么渾話!”薛姨媽氣不過,照著那肉厚的地方狠狠地來了幾下。
薛蟠咧著嘴胡亂叫喚了兩下,然后又說道:“太太和妹妹是沒看到,劉四郎那個威風了,忠順王和廣安王的小舅子們,被他一句話給拿住了,捏扁搓圓了,半分都不敢違抗。”
薛蟠把劉玄在春露樓威風凜凜的事跡略說了一遍,當然了他的那些混賬話和丑態肯定是春秋寫法,一筆帶過。
“這個劉四郎倒是好計端,先是卑謙躬身,屈己下人,任由那幾人張狂。聽兄長話里的意思,那廣安王妃的兄弟,最是跋扈張揚的人,給了幾分顏色,肯定是不知天高地厚地一通亂說,果真被抓住了話柄。”
“遍地走,不如狗,這話雖然是前朝傳下的俗語,私下說說可以,大庭廣眾之下還這般說?廣安王也不敢。我朝沿襲前周政制,軍機班、政事堂分理軍國重事,五軍都督府等同三省六部,下面的諸將軍等同尚書侍郎。廣安王妃的兄弟,再尊貴,也不過一個白身,居然敢說不如狗,還是當著關東軍帥麾下的幾位武尉的面說,打他個半死送交左軍都督府鎮撫司,廣安王都不好回護。”
“不過真要動了手,忠順王和廣安王兩位王爺的面子就都不好看了,這怨仇就真要結下了。這劉四郎也不仗勢過分逼迫,以直報怨,出了惡氣就罷了手。兩邊的面子都顧及到了。”
薛蟠聽得半張著嘴,好一會才開口道:“果真是我家的女諸葛,居然能從我的話語中推出這么多東西來。我看你跟劉四郎倒是蠻般配的,都是人精。”
“兄長胡說什么混賬子話,”薛寶釵滿臉通紅地呵斥道。
“你這混賬孽子,有你這么說親妹妹的嗎?你寶釵還待字閨中,你這般胡說八道,可是要壞了你妹妹的名聲,會誤了她的終身的。”
躺在床榻上薛蟠聽了,突然記得為了保住自己的那兩根手指頭,似乎好像曾經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還是當著數十上百看熱鬧的人大聲嚷嚷的。這話要是傳到老爺太太耳朵里,會不會被打屎?
想到這里,薛蟠不由呻吟起來,“哎呀,痛啊,好痛。”
薛姨媽一聽又慌了神,“我的兒啊,你是哪里痛?”
“那里都痛,都痛到骨頭了去了。”
薛姨媽又是兒啊,肉啊的叫了起來,還連忙叫人去請醫生,“這幫子混賬東西,下手怎么這么狠毒,可把我家大哥兒打壞了。”
薛寶釵在旁邊看著,知道自己兄長又作妖了,只是她心里隱隱覺得有了幾分不安,自己這不讓人省心的兄長,該不是有什么事瞞著大家?
第二天下午,門子跑來稟告,說舅太太過府來拜訪。
薛姨媽一聽是兄長王子騰的夫人翟氏,連忙叫人請進來,自己帶著薛寶釵出二門相迎。
“姑太太,這次我家老爺讓我過來,主要有兩件事。”翟氏落座后,直奔主題。
“一是聽說姑老爺身體大好,甚是欣慰歡喜,讓我送來了兩盒上好的山參,還有黃芪、黨參、白術等上好藥材十盒,給姑老爺補補身子。”
“謝過二哥了,他軍務繁忙,還惦記著我家老爺,還勞累嫂子你給送過來。”薛姨媽客氣道。
“都是自家人,不說兩家話。”翟氏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二是昨兒蟠哥兒的事情,老爺聽聞了,甚是氣憤,已經連夜上了折子,彈劾忠順和廣安兩位王爺管束不嚴,放縱親眷肆意侮辱朝廷命官。”
“這是怎么回事?怎么蟠哥兒惹的事,還牽涉到二哥身上?”薛姨媽不明就里問道。坐在旁邊陪著的薛寶釵突然想通了,連忙答道:“二舅是十三營京衛軍都統制,按朝廷經制,加了鎮威將軍號。我還聽說,侍衛司都指揮使是加金吾將軍號,殿前司都指揮使是加龍虎將軍號。那混賬子的渾話,不僅連二舅罵了進去,另外兩位太尉大人也被罵了進去。”
“大姐兒就是聰慧。”翟氏贊許道,“我家老爺說了,這都被人當著眾人面罵不如狗了,要是不上折子彈劾,以后下面的那幫子軍漢就瞧不起人了。老爺還說了,侍帥和殿帥那邊也都上折子了,五軍都督府和軍機班也下札子給兩家王府,要兩位王爺務必給個交待。”
薛寶釵這才明白,為什么在薛蟠敘述中,劉玄抓住那句把柄后就那么有恃無恐。想必他軍將世家出身知道,知道軍中威勝于仁,主官要是沒有威嚴,根本壓不住下面那些桀驁武夫。都被人罵不如狗了,你還不上折子彈劾,不出聲斥罵,只會威嚴掃地!
這事怕是鬧大了,兩位王爺估計應對這洶涌的追責,已是焦頭爛額,也沒功夫來報復了。
薛姨媽也想明白了這點,知道事情鬧得越大,那邊越理屈,自己兒子就越安全。不由合掌道:“老天爺保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