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玄坐在兩浙學政衙門里看文卷,不過他看得都是明國維、李公亮等人從上千份里初選出來。
這次年考辦得極為成功。兩浙學政賈政上任沒多久,就補開年考,檢查生員們一年的成績,擇優汰劣,獲得了官場上下一片稱贊,也得到了全省數千秀才們的滿口美譽。
在秀才們眼里,就是天塌下來,也不能耽誤他們獲取功名,出人頭地的腳步。生員每年的全省年考可是非常重要的,是三年一科的鄉試最重要的補充。鄉試時萬一考得略失人意,欽點學政通過記檔的歷年年考的成績酌情錄遺,有機會補在桂榜最后面。當然了,你鄉試考得太渣了,主考官會懶得去查你的年考成績。
一般情況下生員年考是學政從過完年啟印開始,下到地方去,每州或一兩州分別考試。但今年情況特殊,浙西鬧妖教亂賊,地方又因海賊大案牽連不少,不少州縣都是署理官,還有不少空缺沒補上,也沒得精力去張羅年考的事情。所以學政衙門就決定將各州縣的生員們集中到杭州來年考。
為了讓生員們安安心心來省城考試,學政衙門先去省里各富商那里化緣。這些鐵公雞開始還裝腔作勢,這個出二十兩,那個出二十五兩,就跟打發要飯的一般,完全不把賈政這個兩浙大宗師放在眼里。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家捐了上百兩,估計是家里有子侄要走科試的,怎么也要給些面子。賈府只是在金陵南直隸有牌面,兩浙認得是另外幾家。
結果還是李公亮和孫傳嗣在募捐宴會上露了一面,奉承了賈政幾句,剛才那些還不淡不咸的兩浙富商們立即踴躍起來。原來大宗師是劉大人的世叔,怎么不早說,這事辦得?剛剛我認捐多少?二十兩?肯定是書辦記錯了,我明明說得是二百兩。幾十個富商瞬間就湊齊了上萬兩銀子。
銀子有了,那就好辦事了。所有來杭州城考試的生員們差旅費報銷,住宿費報銷,再給伙食補貼。于是全省秀才都高頌一句“大宗師仁德”,把賈政給樂得嘴都歪了。
后來學政衙門又出了水牌,說杭州知州、狀元郎劉玄劉大人會為監考,還會幫忙閱卷和給予評價指點,提拔優秀者充入督辦剿賊欽差衙門行走,為期三月到半年,成績卓異者可保薦入國子監為貢生,或直接保舉九品小吏。
兩浙秀才們聽完后都要瘋了。狀元郎給予指點,多難得的機會。保薦入國子監為貢生,這太有誘惑力了。國子監貢生優異者可是能夠直接參加春闈的,而且中試的幾率非常高。就算沒有資格參加春闈,也可以參加京兆府的鄉試。跟南直隸以及兩浙的地獄級別的秋闈比起來,北直隸的秋闈簡直不要輕松了多少倍。而且國子監那么好的師資,學士、侍講又時不時來講課,這些人都是有機會成為秋闈主考官的,比在兩浙地方州縣學里苦讀要強多了。
生員們原本對賈政這僅僅舉人出身的學政還一肚子的不屑和怨氣,聽聞這件事,早就煙消云散了。大家都說,要不是大宗師跟劉狀元是世交親戚,托情求了來,狀元郎還不屑過來助場。
于是乎,兩浙士林對賈政的風評又高了不少。
李公亮、孫傳嗣初選的是律算拔優者,劉玄再來看這些人的策論。律算考得好,說明通實務,不是個迂腐不堪的書呆子。策論則能看出一個人的施政理念來,要是縱橫雄闊卻又泛泛而空,那就是當御史的料,他現在請不起。
至于詩詞制義,劉玄則根本不會去看。
在這上千生員中,劉玄準備選一百六十位,先組織一個講讀班,一來是給他們講講去地方上進行實操的一些要點,二來真人見面,談上幾句,問些問題,還是能看出些瑕疵來,再淘汰一批。最后預計能選拔出一百位可用之才就不錯了。至于這次年考的優異和差生評定,那是兩浙學政賈老爺的事,他不好逾越了。
“四郎,四郎!”有人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在門口低聲叫道。
劉玄抬起頭,只見是韓振,臉色跑得有汗,只是這表情有些怪異,似笑非笑,似愁非愁。他現在是撫臺標營都武候,雖然只是從八品的小官,卻是劉玄在外面的耳目頭子。
“出了什么事?”
“四郎,蟠哥兒被打了。”
“什么?”劉玄放下文卷,揮手把韓振叫了進去,“誰打得蟠哥兒?”
這段時間,薛蟠杭州左緝捕使臣做得好好地,還算盡職,也沒有胡作非為,怎么今天就按捺不住了?而且杭州地面上,都知道他跟劉玄的關系,上至藩臺,下至錢塘、仁和縣,都會給他幾分薄面。薛蟠真要惹了是非,頂多是來劉玄這里告他一狀,誰還敢打了他?
“是宋大人的妹子打得蟠哥兒。”
“宋輔臣的妹子?到底是怎么個情況,你仔細給我說說。”
原來薛蟠那天遇到了宋細雨后,這個倩影就在心里扎了根,日思夜想,連平日最愛的上街巡視都做得沒精打采的。散了值有人請他去金玉坊耍一耍都沒了興致,那些個粉頭班首現在在他眼里,全是殘花敗柳,不堪一提。
這一日,坐在捕盜所里百般無聊的薛蟠,實在忍受不了相思之苦,一咬牙一跺腳,決計去宋家,好好說一說他這十幾年來頭一遭泛起的傾慕之情。
到了宋家巷子口,薛蟠又果斷地慫了。他想起來了,宋細雨可是一根齊眉棍能把六七個無良子打得滿地找牙,他上去了,也就是三四棍的功夫。于是他就跟驢拉磨一般,在宋家周圍來回地轉悠。
不到兩刻鐘,有生疑的家人稟告了宋細雨。
正好宋輔臣作為劉玄指定的剿賊前指司三督護之一的巡撫左督護,跟隨巡撫督護徐天德、右督護寧師道,一起進駐了嚴州建德縣。原本懾于他威名的那些不良子有些蠢蠢欲動了,宋細雨以為今日來了個膽大包天的,便定計要拿他做個“楷模榜樣”。
于是宋細雨拿了棍棒,躲在門后,等到失魂落魄的薛蟠走到跟前,上去就是一頓收拾。
薛蟠身后跟著的捕快步弓手卻是坐了蠟,一邊是劉大人的大舅子,一邊是宋大人的親妹妹,又知道些內情底細,所以一個個都恨不得把自個眼睛戳瞎算了,眼不見心不煩。
可再怎么樣,頂頭上司還得救啊。于是他們全部跳將出來,大喊誤會,說薛大官人過來巡視街面,只是路況不熟,在這里迷了路,所以才來回地轉磨。
宋細雨看清楚薛蟠的模樣,頓時明白了這廝的心思,也知道自己絕對是打錯了,又拉不下面來說道歉,只好丟了棍棒,躲回家中去了。
結果薛蟠在眾人抬他回去時,又犯了混,居然當著眾多圍觀的街坊鄰居的面,大喊道:“細娘,我被你打了個半死,作為賠罪,你就嫁給我做娘子吧。我回去就叫妹夫來替我提親!細娘,你等著我。”
“這個憨貨!”劉玄忍不住笑罵道。
賈政到底是什么功名,曹大爺沒有明說,只給了個模糊概念。但他確實被點過學政。要是賈政只是一個秀才,或連秀才都不是,肯定會被噴死。畢竟當時才立國六十幾年,還不是末期亂來的時候。所以就默認他是舉人。本朝科試錄取率低,進士金貴,舉人也珍貴,所以他有舉人這個功名,被點個學政,雖有非議,但也勉強說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