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皂衣忽然跳了起來,用水火棍指著張孝武,大聲叱問道:“你這大胡子到底是誰?說明白些!你到底是誰?是否犬夷!到我圣漢,所為何來?”
“拼了!”
“跟他拼了!”
幾個人想沖山來,卻都不敢第一個上來,看得張孝武大笑不已,起身招呼道:“外面淋雨,回來吧,你們與我動手只會自尋死路。至于我是誰的問題,我是一心為圣漢帝國和百姓蒼生的人,我于塞北殺韃塔人,拒烏桓軍,滅叛黨,除奸臣,率軍斬殺禍亂中原之羅剎,奪回龍門與兩狼關。我若心存歹意,只怕你們早就尸首分離了。坐下,再與我說生活中原之事,尤其是北方的事情。”
幾個皂衣相互看了看,忙恭敬道:“原來是當年驅逐犬夷的老兵,是吾等不敬了,請公原諒。”幾人這才坐下,不過卻不敢坐在張孝武身邊,只坐在了他的對面。
張孝武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君等切勿擔憂,若你們只是污吏混賬,我倒也殺了干凈,替百姓除魔衛道了。但是剛剛你們倒是打動了我,起初你們幾個應該猜測我是反賊,嚇得戰戰兢兢,但你們后來又認為我是犬夷探子,反而奮起反抗,就沖你們這種為國赤城之心,我也得敬一下你們。放心好了,吾乃堂堂漢人,非是犬夷小民,更非什么刺探鷹狗。”
皂衣們似乎第一次被人夸獎,紛紛不好意思起來,那首領扭捏道:“我等搜刮百姓錢財實屬無奈,誰不想做好人?壯士,我們若是月俸十兩,不!月俸五兩銀子就行,我們肯定比任何都都愿意做好人!比那官差好一百倍!可我們皂衣只是衙門幫忙,我們不發餉銀,若是不搜刮一些,吾等餓死也就罷了,可我們還有家人啊。誠如壯士所言,若是犬夷再來中原,吾等便是拼了命也要擋一擋。”
張孝武大笑道:“好漢子,還有可救之處。”他大口地喝了一碗,沒有比聽到自己的死訊更加讓人無奈的事了,三年前,他揚船出海尋找神女果無果,歷經九死一生,從沙加王國離開后,他們更是在海上漂泊了一年才返回中原,沉聲問道:“那河間郡王溺死之后,青龍軍如何了?”
皂衣首領道:“壯士如此關心青龍軍,看來昔日不少袍澤皆在。我只聽說河間郡王死后,手下被分封了五個侯爵與三十幾個夫爵以及上百個士族,真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五侯分別是晉陽侯蕭開、淝水侯曹禮、向陰侯李沅、學桐侯金盛以及直陽后胡立。此五人也分別被朝廷委任為徐州牧,青州牧,琿州牧,代州牧和滄州牧。原本朝廷還打算冊封夏銘為龍洋侯,但夏將軍拒不接受,只做了幽州牧,說是世代守護河間郡王府家人。朝廷倒也并未為難與他,還讓他鎮守龍門關北拒北夷和靺鞨。”
張孝武點點頭,道:“夏半面忠誠可嘉。”
皂衣首領心里嘀咕夏半面又是何人,說道:“朝廷只靠爵位便從北方取兵二十萬,李存義湊足四十萬大軍后一舉定吳越兩國。”
張孝武道:“朝廷自然不會允許任何人在統治之外。當初施勇本被大德帝下令誅滅九族,但他在死牢里買通了顧雍,顧雍苦求大德帝保下施勇,將其永世陳獄刑部大牢。當年我以為施家被滅門了,未想到大德帝駕崩之后,顧雍重啟施勇。這施勇被委任統領嶺南,卻一改忠君報國心思擁兵自重,那顧雍被他所騙,險些被活活氣死。”
皂衣首領張大嘴巴,結結巴巴說:“這都是朝廷秘聞,壯士……壯士怎知?”
張孝武道:“道聽途說而已。”
皂衣首領這才覺得理所應當,笑道,“還是江東總督干陽干大人聰明,北方歸順朝廷后,主動交出兵權,朝廷不費一兵一卒收服江東,人家得了個伯爵回家養老去了,還得了個免死金牌。”
張孝武忽然問道:“你等怎知河間郡王命喪大海一事?”
皂衣們紛紛道:“青龍軍出兵十萬前往扶桑尋找河間郡王而不得,此事天下皆知,若非河間郡王喪命,青龍軍群龍無首,這河間郡王府又豈能交出兵權。”
臨行前,他認為天下需要休養生息,便勒令青龍軍孤守北方,涉于戰亂之外,未曾想到三年后返回,北方早已經不是他的北方了。
他以為自己會憤怒,憤怒蕭開、胡立等人背叛自己,憤怒如此龐大的北方軍只因自己離開三年便交給朝廷,憤怒朝廷動手這么快。然而,他內心除了失落,還有一絲絲的輕松與自由,仿佛朝廷以這種方式統一了權力,是最讓他接受的方式。
北方軍雖然沒了,但國家統一了,權力歸還到中央,圣漢帝國在永定六年實現了大一統——莫非自己才是那個阻止國家一統
的人?
他有些麻木地坐回到原處,心中只想著一件事,自己的家人此時又如何了呢?
此時一個騎著驢的道人優哉游哉地舉著傘走了過來,那道人進了小店說道:“無量天尊,店家,可否布施一些酒肉給貧道?”
店小二哭笑不得:“我家沒有此物,道長還是另尋他處吧。”
這邋遢的老道士又道:“店家莫要騙人,他們桌上為何偏偏就有酒肉,好生不講道理。”
那皂衣們目光盯著邋遢老道的驢,頓時打起了壞主意,叫道:“那個叫花子老道,你從哪里來,莫不是反賊?”
邋遢老道揖手行萬福,指著皂衣首領的臉便說道:“這位小哥,我這個老道算命很靈,本不愿意泄露天機,不過我看你頭頂透著綠光,似有不祥之兆。敢問小哥可有小妾?”
“我們大哥剛娶一個月小妾。”一旁的皂衣忙說。
老道道:“那就是了,若我算的沒錯,你家小妾此時正在偷人,你若是早點回去便能人贓并獲,若是去得晚了,只怕將來孩子都不知是誰的了。”
“啊?”那皂衣首領大叫一聲,道:“快跟我走!娘老卵!敢動我的女人!不要活命了他!”便氣呼呼地帶著手下跑了。
老道嘿嘿一笑,轉身走向張孝武,劉忙等下人正要阻攔,卻聽老道叫道:“我便覺得你還未死,中樞大人,許久未見了。”
張孝武猛地想記起此人,原來是老道士袁方,大感驚訝道:“袁道長,怎地如此之巧。”
袁方大刺刺坐在他旁邊,抓起他桌上的酒菜便吃,劉忙等人正要阻攔,張孝武擺擺手,這才作罷。
袁方吃飽喝足,微微一笑,這才看起了張孝武,笑道:“六年未見,大人依舊神采奕奕,當真可喜可賀。我本以為在六年前大人便壽元盡殞,如今看到大人壽元卻充沛,不知是何變故?”
張孝武淡淡一笑,反問道:“有何變故,難道道長不知嗎?道長怕不是湊巧遇到我,而是早就等我了吧?”
袁方捋著胡子大笑:“逃不出中樞令大人的法眼,今天下因北方重歸而一統,大人眼中此乃喜事,還是禍事?”
張孝武仔細一想,道:“于我而禍,于國而樂。”
袁方道:“老道士此番在此等候,是為了阻止天下劫難。”張孝武沉默不語,袁方苦笑道:“大人若是重新出現,一年半前認為你已身死的眾人又該如何?大人是否想過,當初因你身死,他們交出兵權,享受榮華富貴。若你出現在他們面前,又讓他們如何受得了這份羞愧?若我猜的沒錯,那五侯必定會因你而自戕謝罪,你北上卻是在逼死他們啊。”
張孝武苦笑不已,又是嘆了口氣,將樸刀交給劉忙,說:“收起來吧。”劉忙連忙收起了樸刀,支棱著耳朵聽著,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太明白。
張孝武長嘆一口氣,道:“吾之所愿,天下平安,而今天下未平啊。”
袁方道:“天下賊盜如疥瘡小痛,而你才是朝廷心頭大患。”
張孝武定了定神,道:“我知道了,道長。”
袁方忽然道:“老道此番也是最后一次見你了。”
“為何?”
“我夜觀天象,貪狼星北上銀河大之相,為天下生靈,這才拼了命阻止大人北上。然我泄露天機,天不容我,只是不知何時收我回去。”袁方淡然一笑,滿面紅光,搶過來張孝武的酒一飲而盡,嘆道:“好難喝的酒。”
張孝武沉默起來,袁方也不說話,許久之后,張孝武方道:“道長,我不回家去,又能去哪里?”
袁方道:“老道也不知大人未來,但大人如此熱愛這神州大地,可否真正見過神州模樣呢?”
張孝武一愣,半晌笑說:“我還還真未曾見過用我十四年保護的圣漢帝國全貌,道長一席話倒是點醒了我。”
袁方淡淡一笑,瞇著眼睛縷了一下胡子。
張孝武問道:“道長,是否還有其他叮囑?道長?道長?”再一看時,老道袁方已然仙去,忙起身作揖,反倒是店小二哭喪著臉說:“完了,完了,攤上官司了,這位大爺可得給我做主啊,他是自己死的,不是喝了我的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