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內,用鐵打造的審訊桌上擺著幾根已經折斷了的鉛筆,煙灰缸內堆著還未燃盡的煙蒂。
牛仔褲脫到大腿根部,露出大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的酒井拓海臉上掛著水漬,整張臉上全是恍恍惚惚的神色,似乎在下一秒他就要倒下去。
“給我醒醒!”
一杯冰水嘩的潑在已經半瞇著眼,正垂下頭去,似乎是要睡著的酒井拓海臉上。
被冰冷的水潑在臉上,酒井拓海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睡意全無的他眼神空洞的看著眼前的兩位審訊員,下意識的蹦出一句這幾天來一直都在說的話。
“我不是犯人,我沒有做啊。”
說著說著,眼淚又開始流下來了。
小胡子審訊員和另一位審訊員皺著眉頭互相看了一眼,俱是嘆了一口氣。
“時間差不多了吧,繼續吧。”小胡子看了一眼手表。
另一位審訊員點了點頭,走過去把審訊室的那個小窗口封上,然后拿起放在地上的大功率電燈,直接對著酒井拓海的臉打開。
被燈光照的難受的酒井拓海下意識的想要抬手擋一擋,這才想起自己的雙手都被銬在椅子上,剛把眼睛給閉上,戒尺已經輕輕地拍在臉上了,隨即趕緊睜開了眼睛。畢竟這兩天,只要他敢不經同意就閉眼,對面兩個的審訊員的戒尺就不會停下來,他感覺自己的屁股都已經被打腫了。
審訊室邊上的一間小觀察室,三木課長正陪著兩位西裝革履,胸前佩戴著寓意“冷如秋霜,烈如夏日”的秋霜烈日章的檢察官,通過玻璃看著審訊室內的審訊現場。
“三木課長,你們搜查一課現在的業務水平不行了啊。”其中一位嘖嘖了兩聲,不知道是在感嘆還是在嘲諷。
“讓高野檢察官見笑了。”三木課長在邊上有些無奈的說道。
“檢察官,我們現在還是去看看證據吧。”邊上的助理檢察官開口說。
“也行。那就先去看看證據吧。”高野檢察官點了點頭,然后伸手隨意指了指,示意三木課長帶路。
被如此隨意對待的三木課長也沒什么表示,臉色如常的帶著他們兩個人去了鑒定課。
除了島田茂那具還在停尸間凍著的尸體,其他涉及到本次殺人案的證據通通都被擺在鑒定課的桌子上。
“這把就是兇器?”
戴上白手套的高野檢察官隨意的拿起裝有尖頭菜刀的證物袋,袋中的菜刀上還帶著已經變干了的血跡。
“沒錯,死者正是死在這把菜刀之下。”三木課長點了點頭,然后伸手拿起一份報告遞給高野檢察官,“這是菜刀柄上提取的指紋和正在接受審訊的嫌疑人的指紋做出的對比結果。”
高野檢察官把菜刀放下,接過指紋對比報告,直接掃了一眼結果,99%吻合,那就是沒問題了。
“其他的呢?三木課長你說的仔細一點。”
“好的。”三木課長應了一聲,拿起裝著金表的證物袋,繼續做著說明,“這個就是被嫌疑人搶走的手表,上面也有嫌疑人的指紋。”
“這份是嫌疑人出入死者的家,也就是案發現場的視頻。”
高野檢察官坐在桌子上,托著下巴看著電腦顯示的視頻畫面,很快就注意到了一個細節,不由得問道:“這個監控視頻怎么沒有拍到嫌疑人進去的畫面?”
“是這樣的,拍攝下這段視頻的監控攝像頭是一百八十度的旋轉型號,所以嫌疑人進屋的時候,它轉到了另一邊,不過嫌疑人出來時候的畫面,都拍了下來。”
三木課長示意高野檢察官不要著急。
視頻繼續播放了下去,由于時間稍有點長,三木課長示意鑒定課的職員快進一點。
在一通操作之下,視頻畫面中很快就出現了酒井拓海抱著那個包,從屋里急匆匆跑出來的身影,以及慌慌張張的騎著自行車遠去的樣子。
“這個包里裝的就是嫌疑人搶劫的東西?”
“是的。”
“那怎么只有這只金表呢?看這個包的形狀,里面最起碼還有筆記本電腦吧?”
“高野檢察官你說的沒錯。”三木課長贊揚了一句,接著說了下去,“根據被害人家屬的描述,嫌疑人還搶走了筆記本電腦,手機,一部分現金,以及一些首飾。”
“不過,我們在抓捕到嫌疑人之后,只從他的身上搜出了這支金表,至于其他的,他是怎么也不肯說。”
“哦~原來如此。”高野檢察官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
三木課長的臉頰下意識的抽了抽。
真是八嘎,如果不是為了把案子搞定,我何必向你逢低做小!本部長也真是的!
三木課長的心里已經把高野檢察官罵了幾百遍了。
“那么作案動機呢?不要告訴我,這個小子閑著沒事干,就專門為了點錢沖進人家里去,不止搶了錢,還把人給殺了。”高野檢察官才不管他在想著什么,自顧自地把問題說了出來。
“請看這個。”三木課長拍了拍鑒定課職員的肩膀。
鑒定課職員趕緊把電腦中的又一個視頻打開。
視頻被打開以后,視頻畫面上顯示的赫然就是島田茂死的前一天晚上,酒井拓海和他在距離磯村奈央公寓不遠的停車場內爆發的沖突。
“打得還挺不錯的嘛。”高野檢察官嘖嘖的感嘆的同時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煙。
“這份視頻是我們搜查員把鞋底都給跑爛以后得到的,我們初步判斷這個就是本次兇殺案的動機,或者說是動機之一。”
“前一天晚上被死者打了一頓,第二天氣不過,所以去了死者家里,把死者給殺了,順便又拿了點東西?”高野檢察官吐出一口煙說道。
“也不是特地去死者家里,是死者先打電話給他的,不止是手機上有通訊記錄,我們從NTT那邊拿到的死者的通訊記錄也是如此。”三木課長做出了解釋。
“那就是激情殺人了?”
“應該是如此,但是嫌疑人始終就不愿意開口,沒有他的自白,我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這個我明白。”高野檢察官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隨即話鋒一轉,“不過,三木課長你們不能總是出了問題才想起我們檢察官。”
“這個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高野檢察官朝著他笑了笑,“我這個人記性不太好,不過多虧有光石在,光石可是每次都會把事情詳細的記錄下來。”
“光石!把你的筆記本拿出來,告訴一下我們三木課長,是要從哪一件事情說起!”
“別別別!”三木課長趕緊伸手抓住了助理檢察官光石的手,阻止了他從口袋里掏筆記本動作,然后小心的賠著笑臉。
“高野檢察官,您也要理解我們嘛。我上面有刑事部長,再上面還有本部長,很多時候我也就是一個聽命行事的人罷了。”
“你這話,我耳朵都聽得生繭了。”高野檢察官邊說邊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今天這個案子要我幫忙也沒問題,我也不在乎這里面還有那些不清不楚的,不過三木課長你也得出點東西吧?”
高野檢察官的話讓三木課長的眼皮跳了跳,他也不知道這位高野檢察官知道多少東西,不過既然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肯定是不能拒絕了:“您請說。”
“很簡單,以后你們福岡警察辦案,要以我們福岡檢察院為主!”高野檢察官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這個....”三木課長一臉的糾結。
“怎么?如果辦不到的話,我不介意過幾天再來,反正距離起訴還有足足半個月的時間,我有的是耐心。”
“好吧,我原則上沒有意見,不過如果下面的刑警進行抵制,那么就要看高野檢察官你們的水平了。”
“那是自然。”
高野檢察官握了握拳,一副大獲全勝的樣子,但是站在他對面的三木課長也在心里竊喜。
等到明年春天我就離開搜查一課的課長位置了,到時候接替我位置的那個人,可不會老老實實聽你的話!
這里要說明一下RB檢察官和警察之間的關系。
在RB,不論是在法律上還是傳統上,都賦予了檢察官來指揮警察進行案件偵查的廣泛權利。
以刑事訴訟法典為例,這部法典的第193條,授予了檢察官在自己進行的偵查中的一種權力,也就是可以向警察發出“必要一般建議”和“一般指令”,以此來讓警察提供協助。
但是,凡事總是有但是的。
對于警察方面來說,他們是非常抵制和憎惡檢察官入侵自家的地盤的,尤其是法律上并沒有做出詳細的解釋,所以在絕大多數的時候,警察方面不是直接抵制檢察官插手,就是對于檢察官的指令陽奉陰違,有本事你們檢察官就去投訴我們好了!
身為福岡市檢察院檢察官的高野,在往日自然也是被這么對待過得,而且由于三木這位搜查一課課長的資歷足夠老,再加上他的背后還有倉島刑事部長這么一尊佛,所以為此吃了不少癟。
而今天既然有此良機,當然要好好的拿捏一番。
當然,高野檢察官肯定也不信三木課長會痛痛快快的把權力交出來,畢竟但凡嘗過味道的人是不會主動的,不過在他看來,有一就有二,以后的時間多得是。
“三木課長,現在還要麻煩你們那兩位審訊員一下。”
高野檢察官踮了踮腳,發現自己夠不到,不由得拉了拉三木課長的袖子,后者明白過來以后暗自好笑的俯下身子。
高野檢察官這才靠過去,貼在三木課長耳邊說了幾句話。
“還是高野檢察官您的水平高啊!”三木課長聽完以后伸出大拇指贊嘆。
“好了,別說這些廢話了,你趕緊去辦吧。”高野檢察官笑著罵了一句,不過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是不錯。
另一邊,和往日一樣,后藤田正樹在下班以后來到了福岡縣警察本部,不過相比于之前的待遇,今天已經能夠坐在本部長辦公室外的秘書課辦公室了。
后藤田正樹坐在位于秘書課辦公室正中央的沙發上,這沙發不論是看起來還是坐著的感覺,都要比東警察署署長辦公室的那一套要高級。
秘書課相當的安靜,后藤田正樹轉著頭四下觀察著,課員們看上去都是相當認真的工作著,那位剛才帶他進來同時還給他上了茶的秘書課主任,在感受到他的目光以后,抬起頭來恭敬的笑了笑,那笑容簡直是禮貌的無懈可擊。
“我現在可以見本部長了嗎?”
看到中根課長回來,后藤田正樹趕緊起身迎上去,邊說邊指著那間位于辦公室后方的本部長辦公室。
“請您不要著急。”中根課長恭敬有禮的笑著,那笑容和那位主任的笑容像是同一個模子里出來的。
“請跟我來。”
放下話筒,從內線電話里得到本部長的允許之后,中根課長敲了敲那扇厚重的木門,等了片刻之后,才把門給推開,然后對著后藤田正樹說道:“請進。”
“打擾了!”
后藤田正樹踩著和外面截然不同的地毯,向著福田孝正行了一個禮。
“哦!你終于來了啊!”
福田孝正發出爽朗的聲音,招呼著他趕緊坐下,同時示意中根課長去倒茶。
“不要這么拘謹,今天沒有本部長和警部,只有前輩和后輩。”
這沙發好像比外面的更高級一點。
這是后藤田正樹坐下以后的第一個念頭。
“抽一根嗎?”
“不了。”
“怎么?戒煙了?”福田孝正稍稍有些意外。
“并不是,是因為有其他的事情。”
“那我也就不勉強你了。”
福田孝正給自己點上,然后揮手示意已經上完茶的中根課長出去。
“在志賀島那邊習慣嗎?說來也怪我,一直忙著工作沒能去看看你。”
“不敢不敢。”
“誒!你這話說的,且不提當年后藤田長官對我多有照顧,單就我們同為東大出身,我也該照顧你。”
后藤田正樹的笑容有些牽強,心里下了決定,隨即開口說:“本部長,我的來意您應該是明白的。”
“我知道,是為了那件殺人案吧。”
“正是。”后藤田正樹點了點頭,從口袋里把折疊著的紙拿出來。
“本部長您請看。這是本次案件的司法解剖以及案發現場的鑒定報告。”
福田孝正接過這幾張紙,隨意的看了看,“怎么說?”
“您請看,這是死者的手臂和手掌,以現在的嫌疑人酒井拓海的體格,是絕對不可能做到如此干凈利落的,死者生前必然會做出抵抗,但是現在這手臂和手掌上面都沒有傷口。”
“此外,這是作案工具上的指紋。請您注意看這里,作案工具上只有嫌疑人的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紋,試問一個人怎么可能只憑借兩個手指拿著菜刀把人殺死呢?”
“哦~那你的意思呢?”福田孝正瞇起了眼睛。
“我認為本案絕對不會是簡單的殺人案,最起碼也是殺人嫁禍。”后藤田正樹頓了頓接著說道:“所以我希望,能夠謹慎對待本案,同時我申請能夠加入搜查隊伍。”
“你說的這些也算是有那么一點道理。”福田孝正把手里的紙隨手丟在茶幾上,站起來以后把辦公桌上的一沓文件丟給他,“你自己看看吧,就在不久前,嫌疑人已經認罪了。”
“什么?認罪?!”
后藤田正樹一副不可置信模樣,直接抄起文件迅速翻動,翻到最后看到了酒井拓海的簽名以及手印。
“這怎么可能?!”
“嫌疑人明天就會送檢,所以這事也就不要多管了。”
明天就送檢,怎么會這么快!
后藤田正樹來不及告辭,直接起身快速的出了辦公室。
“本部長?”
福田孝正揮手示意來查看情況的中根課長離開,然后把后藤田正樹帶來的幾張紙拿起,用打火機點著以后丟在了煙灰缸內。
這一切就這么結束吧。
看著煙灰缸內的火苗,福田孝正如此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