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清、羅怡楠和那位消化科住院搞不懂為什么祁鏡要那么糾結嘔吐,繞了一圈知道了感染的病毒,可他還是要問。而那位神經內科的主治也是倒霉,從祁鏡開始詢問腹瀉細節的時候,他就一直處在了持續掉線的狀態,連句話都插不上。
家屬自然不會有他們那么多復雜的想法,一切都跟著問題來:“真要說嘔吐的話,有倒是有,不過應該是暈車造成的。”
眾人一驚:還真有!!
祁鏡沒有在意他們的詫異,而是自顧自地繼續問道:“嘔吐厲害嗎?吐了多少?”
母親回憶了一遍當時的樣子,說道:“確實吐得挺多的,把晚上吃的東西都吐掉了。他腹瀉才剛有些恢復,我沒怕吃其他東西不消化,就給他喝了熱牛奶。”
“牛奶?”
祁鏡一愣,然后試探性地問道:“喝了一瓶?還是兩瓶?”
“吐了之后,大概喝了兩瓶吧,畢竟飛機上的食物真的不算好吃,就想以奶代飯的。”
父母兩人都覺得很奇怪,只是牛奶而已,沒必要問那么清楚吧。他們繼續解釋道:“牛奶里有蛋白質,其他的營養也很豐富。孩子從小沒有牛奶過敏,又愛喝牛奶,所以就”
說著說著,他們察覺到周圍醫生的眼神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也漸漸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不至于喝牛奶喝出問題吧?”
祁鏡身后的幾位醫生點點頭,孩子腹瀉癥狀加重的原因算是找到了,就是大量飲用牛奶。
羅怡楠嘆了口氣,解釋道:“孩子媽,腹瀉后腸壁粘膜有破損會阻礙乳糖的吸收。牛奶進入后乳糖不耐受,孩子會拉得更厲害。”
“啊?”母親吃驚地捂著嘴,看著自己還在熟睡的孩子,眼睛里泛出了淚花,“難道都是因為我都怪我給他喝”
“不怪你不怪你,你又不懂,沒事的。”
一旁的父親見妻子如此,心中不忍,靠了過去安慰了幾句,然后問道:“那抽搐驚厥是不是因為牛奶的關系?”
羅怡楠扶了扶自己的金絲邊眼鏡,解釋道:“喝牛奶只是加重腹瀉而已,應該和驚厥沒關系。”
“沒關系?”母親急切地問道,“那為什么會驚厥呢?”
幾人都搖搖頭,腹瀉加重的原因是在祁鏡的幾番提問下找到的,但這對診斷驚厥的病因毫無幫助。腹瀉短時間內只要能控制體液電解質就不會出大問題,但驚厥卻不一樣。
在沒有影像學診斷工具的前提下,驚厥的原因會一直藏在孩子的身體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突然爆發。
人在沒有了主意的情況下,就會自然而然想起主心骨,這些小醫生也不例外。
羅怡楠看看另一邊的簾布,開口問道:“童主任怎么去了那么久?”
剛才童淼的樣子非常嚇人,模樣至今留在羅怡楠的腦海里,想想就有些后怕:“會不會出什么問題?我見他那樣子和我們大主任很像,逮住人就是一頓臭罵。”
說完她就做了個互相掐架的手勢,給自己委婉的說法來了個補充說明。
祁鏡還在看著他們羅列的癥狀單,很好奇地問道:“童主任怎么了?”
幾人用幾句話的功夫把剛發生的事兒又說了一遍,祁鏡聽后疑惑地看了眼紀清:“你沒說你帶著證書嗎?”
“什么?他帶著?”
“還真有把這東西帶身上?”
“紀清你太牛了。”
紀清頂著一堆奇異的目光和嘆詞,兩手一攤,為難地辯解道:“我其實想說的,可童主任不讓我說。那時候他正來氣呢,肯定想親自出了這口氣。”
“肯定是開罵去了!”
“現在想想還真有可能”
祁鏡很清楚,但凡大三甲的主任沒幾個是好脾氣。他們對待病人的時候或許還是一臉慈祥的樣子,開個vip的專家門診能和掛號的病人聊上很久。有些聊歪了就會天南地北的亂侃,甚至能把病人聊得忘記自己是來看病的。
可真要碰到不順心的事兒,這些專家鬧騰起來個個要命。
“別猜了,孩子還在睡呢。”祁鏡說道,“童主任向來很好說話,是以理服人的典范,你們別太在意,不會有事的。”
幾人看看一旁的孩子翻了個身,連忙收住了笑聲。
“我覺得我們真走進死胡同了。”羅怡楠還是無法理解祁鏡剛才那些提問,埋汰道,“腹瀉弄明白了,可和驚厥絲毫沒有關系啊,白白浪費了那么多時間。”
“怎么能說浪費呢。”
祁鏡腦子里其實已經有了初步診斷的答案,但關于這個答案的記憶相當模糊。他畢竟不是學的兒科,僅僅只是看見過這種病例的介紹罷了。
BIE是它的縮寫,至于中文全名太復雜,他是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連個名字都說不全的診斷,還是從一個才剛上班三個月的本科生嘴里說出來,實在沒什么說服力。
不過好在這種病多是自限性的,并不嚴重。
他現在為難的是,在03年國能對這種病幾乎沒多少認識。
往往都是一些主任級醫生從國外雜志上碰巧發現,然后稍微掃個兩眼。沒多大重視,最多就是圖個新鮮,之后就算在臨床上看到也很難判斷。
而且03年醫學界對于這種診斷,只有一個籠統的概念和一些無法徹底確診的病例,并沒有直接的理論證據來證明腹瀉和驚厥的相關性。
最關鍵的,在國內,這個病并沒有引起太多的重視。對于它預后和轉歸的研究非常非常少,有些人或許連疾病的名稱都沒聽過。
“羅醫生,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
祁鏡還想問問羅怡楠試探一下,沒想到這時孩子忽然醒了過來:“媽媽,媽媽在哪兒?”
“哦哦,媽媽在的。”母親被這么一問心里難受,紅著眼睛笑著安慰道,“媽媽就在身邊,小浩浩乖,現在還難受嗎?”
這一問倒是提醒了孩子:“嗯,還有點,但是我肚子餓了,我想喝牛奶。”
說到牛奶,母親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浩浩,牛奶不能喝,喝了又要肚子疼了。再睡會兒吧,再睡會兒就會好的。”
“可是”浩浩又露出了難受的表情,“我肚子還是痛。”
祁鏡聽到這句話,微微搖頭對身邊的紀清說道:“去把你的資格證拿來。”
“要資格證干嘛?”
“去拿來就是了。”祁鏡輕輕嘆了口氣,“關鍵時候用得著。”
紀清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起身去了。
這邊母親聽到自己兒子的情況,擦掉了臉上的淚水,連忙問道:“想不想去上廁所?想去廁所就和爸爸說,爸爸會帶你去的。”
“嗯,現在還不想。”浩浩撩起衣服,摸著肚臍上面的肚子,“才痛到這兒,前幾次都痛到下面。現在應該還沒到吧,痛到了下面就要去廁所”
孩子話說了大半,忽然停了嘴。
牙關剛閉上,雙手就開始抽動了起來,接著整個無主的痙攣動作便穿向了雙腿、軀干、全身
母親頓時急得哭了起來。
這已經是孩子第三次驚厥了,不論痙攣開始的雙手,還是之后整個身體的動作,幾乎和前兩次如出一轍。
父親從座位后面想要一把抱起他,但馬上被羅怡楠攔下,與此同時神經內科主治王珂拿起座位上的墊子沖了過去:“你們別怕,不用抱著他,只需要保證他能躺在座位上就行。”
“難道又是什么都不用做?”
父親看著自己兒子慘白的臉色,自己的臉色也跟著一起白了起來,剛才的好脾氣不知去了哪兒:“不行,我要讓飛機迫降,這么下去不行!”
祁鏡見狀也等不及了,只能說出自己的判斷:“孩子只是良性的驚厥,沒事的。”
“良性驚厥?身體都抽成這樣了還叫良性?”
“你們這么拖下去肯定要出事!”
“讓開,我要讓飛機返航迫降!”
整個頭等艙里,父親的吼聲此起彼伏,配上母親抽泣時斷時續的哭聲,譜成了一曲天下父母心的贊歌。
只不過這種贊歌雖然聲勢浩大,可對現在的浩浩毫無幫助。
這時紀清從經濟艙跑了過來,雖然對情況的突然變化有些茫然。但完成祁鏡任務的潛意識還是讓他,不自主地把手里的證書遞了出去。
“你們別激動,真的是良性驚厥!”
祁鏡現在說不清證據,在不斷強調自己觀點的同時,只能拿這本證書來充當自己的籌碼:“我拿執業證書做擔保,如果出事我就把它撕了。”
眾人同情地看向還站在門口發愣的紀清:???
紀清:(ノ○Д○)ノ
二十分鐘后
“兒子睡了?”父親靠在椅背上,輕輕地問道。
“嗯,睡了,剛才翻身的時候還踢了我一腳。”母親咬著嘴唇,欣慰地說道,“還挺有力氣,我們兒子福大命大,肯定沒事的。”
祁鏡坐在一邊,用手上的水筆筆桿不停敲著腦門。
剛才要不是童淼出現,還帶來了二中心盧老主任的判斷,恐怕這位父親真就會把紀清的證書撕成兩半不,有可能是四片!
還好還好。
“我都說是良性驚厥,你們是不是激動過頭了?”
父親這時才平復下自己的心情,不好意思地說道:“剛才,剛才是我沒控制好情緒,你們大晚上幫忙診斷也不容易,真的很抱歉。”
“對不起對不起。”
母親眼中噙著淚,不斷在一旁小聲地道歉:“我們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剛才實在太嚇人了。”
“說我們,沒關系,我們反正都習慣了,無所謂。”祁鏡開啟了教育模式,“但你們竟然想拿毛毯塞進兒子的嘴里,是不是過分了?”
“那應該用什么?”父親看向祁鏡手里的筆,“用筆是不是會好一點?”
祁鏡眼睛瞪圓,拍拍身邊的王珂:“王老師,還是您來科普的好。”
“浩浩爸爸,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了,孩子抽搐驚厥都是大腦異常放電,只要開始了就沒法停止。”王珂笑著解釋道,“我們要做的就是幫孩子準備好靠墊,維持基本的睡姿,防止他們四肢碰傷。”
“當然,如果是在家里就應該撥打120或者直接送去醫院。”
“可咬到舌頭怎么辦?”父親似乎回想起了一件往事,“以前我記得有位醫生把孩子嘴巴掰開防止他咬到舌頭。”
祁鏡聽后笑了起來,“然后呢?就這么掰著?”
“我記得往里塞了東西。”
王珂解釋道:“不論塞什么東西都不妥,如果是硬物牙齒容易崩斷,萬一斷了進食管還沒事,可要是進了氣管怎么辦?”
“這”父親聽后有些后怕。
“如果是易碎的物品,很容易被巨大咬合力壓碎。”祁鏡擺弄著手上的圓珠筆,說道,“到時候帶有刃口的碎片會進入口腔、食道、氣管。那場面,估計嘴里除了血,再見不到其他東西了。”
“那那就這樣干等著?”
王珂點點頭:“這不能算等吧,應該叫看護。”
祁鏡忽然想到了什么,說道:“哦,對了,你們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可以試著掐掐人中。”
“我就說嘛,老祖宗的辦法還是管用的。”父親總算笑了起來,隨口問道,“掐人中是不是能減少抽搐的時間?”
“不能。”祁鏡搖搖頭。
“那有什么作用?”母親有點好奇。
“沒作用。”
祁鏡心平氣和地解釋道:“反正這么做也不會有什么副作用,所以就做吧,萬一有用呢,畢竟科學是沒有止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