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城鳳棲客棧。
小季三人再次回到這里時,林鶯鶯終于問出了一個眾人都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掌柜,你這客棧的名字是從何而來?”
“讓客官見笑了,小女乳名小鳳,所以就借著小女的名字取了這鳳棲客棧!”掌柜和藹的陪著笑臉。
這時,從廚房跑出來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女。
“爹,娘說后院的豬跑了,你快去看看!”
眾人驚詫的看著這女孩,只見她穿著一件碎花布裙,裹著她有些肥壯的身體,略顯稚嫩的臉頰上皮膚卻是棕黑色,聲音里夾雜了幾分江湖氣息。
“這就是小鳳?”林鶯鶯瞪大眼睛看著掌柜。
“正是小女,諸位見笑了!”掌柜說完往后院跑去。
眾人臉上一片茫然的站在原地,片刻后嘴角露出會心的笑容。
回到房間后,林鶯鶯臉上逐漸暗淡下來,宮云飛依然沒有出現,此刻她的心中涌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林鶯鶯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且往往還是正確的,就連她們能找到小季,這直覺也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她想起宮云飛經常說起的一句話,“這江湖之險惡不是靠武力能解決一切的”。
難道師兄已經深陷危難之中,如果真是這樣,那洛城聯絡點為什么連一點消息都沒傳來,會不會是師兄還沒到洛城就遇到了危險?
此時林鶯鶯心中有無數的疑問,她不能在等下去了。
心念一定,她起身說道:
“師兄這幾日音信全無,我必須去一趟洛城,兩位請多珍重!”
看到她焦急的神色,小青趕緊拉住她說道:
“姐姐,要不然我陪你走一趟把,雖然我武功平平,但是多個人也多個主意!”
如果沒有林鶯鶯,小青現在也不可能找到小季,她心中萬分感激,此刻只想能幫上一些忙。
“好好照顧你的季公子吧,我自己去就行。你們也不能住在這里,他一旦魔氣侵體,整個客棧都得讓他拆掉!”
林鶯鶯說罷就要離開。
“林姑娘,如果宮兄真的遇到危險,想必那也是極其險惡之事,不如我們陪你走一趟,也好有個照應!”
小季心里清楚,宮云飛的武功已然在他之上,如果真的出了事,林鶯鶯這一去那肯定也是兇險分萬,他不能看著林鶯鶯獨自涉險。
“季公子的好意心領了,我還真怕你那魔氣一旦爆發我也抵擋不住,你還是回你的名劍宗吧!”
林鶯鶯知道這二人情真意切,她心中也覺得很是溫暖。
“我們要先回一趟宣城,正好能和姐姐同路!”小青多少也了解一點林鶯鶯的性格,這時她也不在多勸。
“也好,正好去認認妹妹的家門!”林鶯鶯心中好奇,小青曾說她自己只是一個丫鬟,她還真想看看是什么樣的大門戶能養出這樣的丫鬟。
三人說定后簡單收拾了一下,小青到街上買來一只牛皮儲水袋,把那些帶出來的溪水小心的裝入其中。
“妹妹真是細心,不然季公子就得滿身掛著竹筒出門了!”林鶯鶯覺得自己和小青一比,簡直不能算個女兒家。
“姐姐就會取笑我,這水現在是公子的命,一但弄灑了他還得回到那深山之中!”小青微微紅著臉說道。
“我要是個男兒,肯定會為你動心,也許那時就沒我們季公子什么事了!”林鶯鶯輕撫了一下小青的臉頰,調侃的說道。
“姐姐美若仙子,如此傾國之貌竟然想做個男兒!”小青被她說的滿臉通紅。
“好了,不逗你了,我們盡快趕路把!”和小青在一起的日子林鶯鶯也是非常開心。
三人策馬揚鞭,不多時便出了宣城北門。
秋色漸淡,飄散的落葉把城外的官道裝點成了一條金色的地毯,一直綿延向遠方,仿佛沒有盡頭。
林鶯鶯此時卻無心欣賞這美景,這些日子她心中好像蒙上了一層霧靄,那不好的直覺也在困擾著她。
眾人剛走出不到十里,遠遠的看到道路中間站著一個人,那人背身對著他們,仿佛本就是長在那里的一樣。
林鶯鶯看著那個人影心中猶疑,來到近前時正打算繞過他,只見那人忽然身形一動,擋在了她的身前。
“別擋路,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林鶯鶯眼中一絲怒意閃過,她心中本就煩躁,此時被人無故阻擋,她出言怒斥道。
這時小季和小青也來到她身后,不解的盯著來人,不知道對方有什么目的。
只見那人緩緩的轉過身,眾人看到他的樣貌不由生出幾分警惕。
那人半邊臉上嵌著一道深深的疤痕,眼中精光必現,周身凜冽的氣息環繞,氣勢凌人。
“你是何人,為何擋路!”小季深覺此人不簡單,雙眸緊緊的盯著他。
“冥河!”來人開口道,聲音中帶著渾厚的氣息。
“為何攔路!”小季說話時,身上不覺間散發出一絲寒氣。
“與你無關,我要的是這位姑娘!”冥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再給你那邊臉上也來一道,看上去更對稱些!”林鶯鶯臉上浮現出一層寒霜,聲音冰冷的說道。
冥河這時伸出手摸了摸他臉上的疤痕,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些微笑,他緩緩說道:
“我本無意殺你,是你自尋死路!”
“自尋死路的是你!”
林鶯鶯話音未落,手中短劍一道白芒瞬間閃出,閃電般射向冥河的臉頰。
“好快的身法!”冥河微微愣了一下,忽然右手抬起,直接抓向射來的劍芒。
一旁的小季看在眼中,他可是見過林鶯鶯的身手,像這樣單手去抓林鶯鶯的短劍,那條手臂馬上就不再屬于那人了。
電光火石間,林鶯鶯的短劍幾乎快要刺到他臉上時忽然停住了,只見冥河那只手掌竟然空握住劍身,掌心一團濃郁的白色霧氣在快速環繞。
林鶯鶯只覺的劍身上傳來莫大的威壓,她想要抽回短劍時,劍身像被吸住了一樣,紋絲不動。
她心中大驚,這樣的武功還真是她平生所僅見。
就在林鶯鶯猶豫的瞬間,冥河左手翻轉,五指張開,白色的霧氣包裹其上,猛然見一掌向她推出。
林鶯鶯見狀,情急之下棄掉短劍,身形閃動,堪堪的避過這一掌。
掌風過處,那白色霧氣散開,林鶯鶯驚覺到那霧氣中竟然蘊含著莫大的吸引力,剛才那一掌不是要她推開,而是要把她吸過去。
怎么會有如此怪異的武功,她心中大駭,自己一時輕敵,一招之間竟然丟掉了手中短劍。
這時冥河把短劍棄在地上,雙手飛快的變換,仿佛在結著一種奇怪的法印。
瞬息間他以一個怪異的手勢拍出一掌,剎那間漫天掌影浮現,其間夾雜著淡淡的白色霧氣,向林鶯鶯壓了過來。
林鶯鶯身形閃動,鬼魅般的穿梭在這掌影中,忽然她朝著小青喊道:
“妹妹,借你的刀一用!”
小青聽聞,手中雙刀朝著林鶯鶯擲了過去。
林鶯鶯接住雙刀施展出了小青的刀法,剎那間,刀影翻飛,硬生生的把那些掌影全部劈散。
這時冥河沒再繼續出招,他站在那里,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神色,看著林鶯鶯手中的雙刀。
“妹妹這刀法果然霸道!”林鶯鶯說道,眼睛卻不敢離開冥河半分。
她要了小青的刀法后,閑暇時以劍為刀,把那殘缺的刀譜練習了幾次。她只覺的這刀法十分詭異,修煉的越是精深,心智被影響的越是厲害。
林鶯鶯身懷精純的云裳劍心法,雖然能一時壓制這種反噬,縱然如此,也對這刀法有幾分忌憚。
此刻情急之下借了小青的雙刀,沒想到這刀法竟然能克制對方掌風中那怪異的白霧。
“你這刀法從何處得來?”冥河忽然問道,他的臉上滿是疑惑。
“等你死了我再告訴你!”
林鶯鶯腦中閃過刀譜中的那些招式,手中雙刀青芒乍現,兩道刀光成十字狀急射向冥河面頰。
她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幾乎每一招都朝著對方沒有疤痕的那半邊臉而去。
冥河雙手忽然緊握成拳,再次張開時兩團實體化的霧氣出現在手掌中,直接抓向飛到臉前的雙刀。
刀刃接觸到霧氣的一瞬間,林鶯鶯只覺的刀中的力量瞬間被抽走,她驚駭之下以內力注入刀身,狠狠的切向那兩團白霧。
雙方的僵持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只見冥河猛然撤回雙手,身形后退了一些。
“竟然真的是魔魂刀法!”他的臉上滿是震驚之色,那道丑陋的疤痕好像還抽動了幾下。
林鶯鶯聞言也思忖道:“看來此人認識小青這套刀法,不過他說的這魔魂刀法究竟是什么來路!”
一旁的小青更是萬分詫異,連給她刀譜的柳青都不知道這刀法是何人所創,眼前這人竟然知道刀法的名字。
這時冥河的嘴角浮現出一抹難以捉摸的笑容,他看了看林鶯鶯,身形一閃消失在官道的盡頭。
林鶯鶯瞬間愣了一下,她沒想到來人竟然跑了。
此人內功非常深厚,絕不在她之下,這也是林鶯鶯離開江南后遇到的第一個真正的對手。自己在一招之中就被迫棄掉了兵器,心中確實沒有把握能勝他。
難道是此人忌憚這套刀法?林鶯鶯心中疑惑著。
他手中那奇怪的白霧很是難纏,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兵器,而小青的這套刀法似乎正好克制于他。
此人挑明是沖著自己而來,那么他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他又是什么人?難道他也是鬼門之人?
林鶯鶯心中起了無數疑問,轉頭看向身后的小季和小青。
二人苦笑著搖了搖頭,表示他們什么也不知道。
天色已近黃昏,再次回到通惠錢莊時,小季心中感慨萬千,這里的一切依然如初,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來到的情景。
柳青那渾圓的面頰看上去很是親切,他略顯笨拙的身軀幾乎完全擋住了錢莊的大門,雙眼笑的瞇成一道縫,把他們讓進屋中。
短短的幾個月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如若一切可以重來,小季也許會選擇就在這里當個少掌柜,可是沒有也許。
柳青從小青的口中得知,在這數月之內小季經歷了無數的變故,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到背負了一身血海深仇,這一切來得實在太快了。
從小季的眉目神情中,柳青發現他和幾個月前有著明顯的變化。
他深邃的雙眸中閃爍著堅韌的光芒,其中又多了一些滄桑,就像是歷盡了無數的生死磨難,在他這個年紀,這些本都是不該有的。
后院正堂中,柳青讓小季和他坐在上方,苦苦尋了快一個月的時間,看到小季安然無恙他也松了一口氣。
“小季少爺,你可還好?”柳青滿臉笑容,和藹的看著小季。
簡單的一句話,讓小季的鼻子忽然一酸。
“這些天讓柳叔擔心受累了!”小季不再稱呼柳青為掌柜,他的目光中滿是感激和歉意。
“說的哪里話,我們這不是一家人嗎!”一聲柳叔叫的柳青心中一暖,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原來季公子是這錢莊的大少爺,你們隱藏的可真夠深的!”下方坐著的林鶯鶯看向小季,驚訝的說道。
“忘了介紹,這位是林姑娘,也是我和青兒的救命恩人!”小季起身說道。
聽到小季如此一說,柳青看著這個容貌絕世的女子,心中不由一震,趕緊起身走下來,雙手抱拳,給林鶯鶯深深的鞠了一躬。
“林姑娘大恩不敢言謝,從今以后這通惠錢莊任憑姑娘差遣,絕無半句怨言!”
柳青說的真摯,林鶯鶯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她匆忙起身說道:
“柳掌柜快快起身,我這只是偶爾為之!”
話一出口眾人不由的錯愕,連柳青都愣了一下。
“哈哈,林姑娘俠義心腸,在下敬佩!”柳青笑道,趕緊讓林鶯鶯坐下。
林鶯鶯忽然也覺的這話說的好像不太對,她臉色微紅:
“我不太會說話,讓大家見笑了!”
“哪里哪里!林姑娘如若不嫌棄,以后就把這里當自己家!”
柳青心中感嘆,這江湖中的年輕一輩如果都有這般俠骨仁心,也許那無休止的殺戮浩劫真的有一天會終止。
“柳掌柜,有一件事向你請教,小青妹妹那套刀法可是你傳給她的?”
林鶯鶯忽然想起小青曾經說起過這刀法的事情。
“正是,林姑娘怎么忽然問起這個?”柳青有些詫異。
小青聽聞,把她們回宣城路上時遇到那個冥河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柳青聽完神情嚴肅,緩緩說道:
“青兒你是說林姑娘用那套刀法擊退那個武功高深莫測的人?”
“正是,一直沒顧上跟您說,我沒經過您的同意就把刀法轉贈給了林姐姐,還請柳掌柜原諒!”小青低著頭說道。
“一套刀法算什么,林姑娘于你有救命之恩,就算……”柳青話沒說完忽然頓了一下,他接著說道:
“沒想到這套刀法竟然有如此威力!”
“敢問柳掌柜這刀法是從何處得來?”從他的話語中林鶯鶯聽出,他似乎對這刀法了解的并不多。
“不瞞林姑娘,這刀譜和那雙刀是我很多年前無意間得來,我自己并未修煉過,后來為了讓青兒能有自保之力,才傳授于她!”柳青說話時好像在回憶著什么。
“原來如此,當時我和小青妹妹索要這刀法,并不是為了奪人所愛,只是感覺到這刀法中隱含著嗜血的殺意,確實不同尋常,似乎像傳說中的魔功!”
林鶯鶯想起冥河說出的那個名字“魔魂刀法”,他似乎知道這刀法的來歷。
“魔功?”柳青聽聞滿臉疑惑,他對此確實毫無了解。
“看來柳掌柜也并不知情,那我暫時先借用一下這刀譜,等回到師門后拿給我師父看看,晚一些再還給小青妹妹!”
林鶯鶯隱隱的感覺師父對于魔功的事情了解的更多一些,也許知道這刀法的來歷。
“姐姐不用還我了,這刀法在你手中施展出來的威力我根本望塵莫及,何況那個叫冥河的神秘人似乎對此很是忌憚!”
小青之前見到林鶯鶯以她的刀法擊退了冥河,心中萬分震驚,自己苦練了三年的刀法,竟然和林鶯鶯初學幾天的成果天差地別。
“不過我這刀法確實不太適合妹妹,你無法抵擋其中的反噬,一旦時間久了,說不定也有墮入魔道的危險!”
林鶯鶯想起當初在名劍宗的一幕,那時的小青幾乎頻臨崩潰,自己的擔心絕不是空穴來風。
這時一旁的柳青似乎陷入到沉思中,魔功?入魔?他腦海中反復想著這幾個字。
入魔他知道,有一些武功如果修煉的方法不對,或者急于求成,就有可能走火入魔,不過那最后的結局肯定就是死。
而這魔功自己卻從未聽聞過,世上難道真有這樣的武功存在?他臉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眾人回到房中不久,柳青正準備去喚他們吃飯。
忽然小季所住的后院傳來一陣嘶吼聲,那聲音有些低沉,像是有人在刻意壓制著,柳青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心中一驚,匆忙趕了過去。
接下來看到的一幕讓他徹底震驚了,只見小季坐在房間的床榻上,林鶯鶯和小青用一根手指般粗細的麻繩把他的胳膊和身體綁在一起,二人在兩側拼命的拉扯著。
小季額頭上青筋暴起,雙眼中仿佛流淌著火焰,整張臉都完全扭曲了,嘴里不停的發出低吼聲,形狀極其恐怖。
柳青愣在門口一動不動,眼睛都快瞪出來,身上的冷汗瞬間浸濕了衣衫。
“進來,把門關上!”情急之下林鶯鶯大喊到。
約莫一刻的時間,小季漸漸安靜下來,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周身不斷的散發出一些寒氣。
小青和林鶯鶯見狀把繩子松開,只見小季身上被勒出幾道暗紅色的血痕,小青眼角不經意間流出了淚水。
二人輕輕的扶小季躺下后,此時也都是滿頭大汗,她們疲憊的坐在凳子上,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有了。
“他……他這是……怎么了?”半晌過后,回過神的柳青忍不住問到。
眼前這觸目驚心的景象,好像小青二人并未有太過吃驚的反應。
“公子入魔了……”小青神色痛苦的說到。
“入魔?你是說他練功入魔了?”柳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來不想再讓柳青擔心,小季打算瞞過去,看來這時也瞞不住了。
小青把找到小季的經過盡量委婉的說了一下,看到柳青的樣子,感覺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直接服用溪水要比之前有更好的壓制效果,但是水中寒氣侵體的痛苦也沒比魔氣發作輕了多少,所以小季也不敢喝的太多,只是在魔氣將要發作前喝一次。
小季本以為自己能抗過去,不會在像以前那般痛苦難耐,沒想到暫時還是很難控制,剛才若不是小青兩人用繩子把他綁起來,他早就沖出去把這院子給拆了。
“你們這幾個月的經歷,比我這活了半輩子的人都多了……”半晌后,柳青神色復雜的自語道。
他以為自己經歷的已經夠多,看的也足夠透徹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選擇退出江湖,偏安在這一隅中。
柳青這時想到了沈玉,在他心中沈玉已經是超脫一般的存在。
他沒想到的是,從沈玉身邊走出來的小季竟然命運如此坎坷,在不到二十歲的年紀能抗下這樣的負擔,忍受如此的痛苦,足以稱得上不凡二字。
柳青不禁看向昏迷中的小季。
“命運這東西真是太過神奇了,別說是幾個月幾年,就連明天都沒有人能夠預見。”
他心中感嘆著,轉身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