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狄仁杰不回話,李顯慌了神,一把抻住了仁杰的袖管,艱難道:“會是我吧!”
“一定會的!”
“二哥走之前就說過,我們兄弟一定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摧折,不會有意外!”
“既是如此,還請懷英勸說母后,干脆給我個痛快,不要讓我再受折磨。”
眼淚滾滾而下,李顯聲嘶力竭的呼喊。
攀著床邊,他一寸一寸的向狄仁杰靠近,揚著的臉上,掛滿了淚珠,期期艾艾的模樣任誰看了都不會無動于衷。
一番話說的是七分真,三分假。
常年匍匐在母親的腳下,李顯過的日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死了之,他確實曾經動過這樣的念頭。
這條命,因母親而來,也因母親而去,他想,如果他能這樣做的話,或許,還可以在母親早已冷硬的心中,留下一片爪印。
可他終究是一個懦弱的人,甚至,不具備死的勇氣。
他的哀求是真的,他的試探也是真的,他伸出了雙手,他在等待狄仁杰的回答。
他將如何選擇,李顯明白,在這個蓬萊殿里,母親的眼線就不止一個兩個。
很快,他的言行就會傳到母親的耳朵里,這樣的日子,比坐牢更難受。
所以,當他選擇向狄仁杰求救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孤注一擲了。
這些話若是被母后知道,他長時間的做低伏小就會功虧一簣,母親就會重新對他豎起高墻。
說不定,很快就會步上二哥的后塵。
狄仁杰臉上的表情,顯示著他正在思考,李顯便把韋氏拉了過來,推到仁杰面前。
乞求道:“懷英,事已至此,我沒有任何奢望,如果能用我的一條命,換得我妻兒的平安,那就讓母后動手吧!”
“我李顯,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
他忽然激動起來,周身顫抖,韋氏撲倒他的懷里:“大王,千萬不要想不開!”
“我們一家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兩人抱頭痛哭,大殿里回蕩著嗚嗚咽咽的聲音,過了許久,狄仁杰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握住了李顯顫抖的手,由衷道:“大王,太后身為人母,對大王慈愛甚篤,老臣認為,太后一定不會對大王不利。”
“大王要好自珍重,不必憂心。老臣定當盡心,匡扶朝政。”
他拉住李顯的手,相握再三,在他疑惑的眼神中,狄仁杰退出了蓬萊殿。
狄仁杰走后,幾個侍立的宮女太監就交換了眼色,不一刻,一名小太監就借口尿急,奔了出去。
韋氏擦干了眼淚,頗為不滿:“又去報信了!”
她憤憤然的擦干眼淚,抱怨道:“大王,狄仁杰的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他也要投靠妖婦?”
庸弱的李顯,上身無力的陷在囊枕之中,他歪斜著頭,眼中卻閃著堅定的光,只有他知道,他終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等。
那是狄仁杰劃在他手心中的字,這份隱情,就算是妻子,也不能透露。
…………
未時初刻,東市坊門慢慢打開,等著買東西的百姓,魚貫而入。劉冕換了一身棗紅色的翻領胡服,亦跟著人流,進入市場。
東市之中店鋪林立,各大店鋪采取扎堆湊群的方式開設。酒樓、菜館總是聚集在一起,字畫珍玩店一般也都相鄰。
劉冕無暇閑逛,徑自走進一家八開門的大店鋪,門前的牌匾上,三個隸書大字:琳瑯閣。
劉冕進門,頗感奇怪。
往常熱鬧非凡的琳瑯閣,今日卻冷清的很,左右也沒幾個客人。老板周仁開,站在柜臺后面,一只禿筆在賬冊上寫寫畫畫,似乎也心不在焉。
“喲,這不是劉員外嗎?”
周老板看到他,立刻上前迎接,殷勤的引入后宅,送上茶水。
劉冕是琳瑯閣的常客,以往周老板也是這樣招待他的。兩人安坐,飲了幾口茶,周老板就展開了推銷。
“劉員外今日又看上了什么好物,小人這就去讓他們拿來。”
“周老板,這次我不想買東西,而是想打聽一件事。”
“打聽什么?”周仁開面容微滯,眼神閃躲,似有難言之隱。
劉冕一時沒有多想,便道:“就是只有你這里才有的賣的寶相墨。”
“寶相墨,那怎么了?”聽到這三個字,就連遲鈍的劉冕也可以感受到,周仁開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立刻警覺起來,說話更加小心。
“周老板知道,我現在緝妖司供職,調查長安城的妖異之事,近來有一樁案子,正是牽涉到寶相墨,所以,我想借用周老板的賬冊一看。”
“這個嘛……”周仁開轉頭,向屏風后面看了一眼,無奈道:“既是緝妖司有用處,那小人便沒有隱瞞的道理。”
“去,把賬冊都拿來!”
一小廝得令,迅速前往庫房查看。
周老板笑道:“要說這寶相墨,也是劉員外的愛用了。”
“正是,你這琳瑯閣的寶相墨,可是東西兩市的頭一家啊!”劉冕挑起了大拇指。
“若不是我自己用過,也不會找到這里來。”
周老板心念一動,沒想到竟是自己把緝妖司招惹來的。
這要是被那些人知道,恐怕小命也要難保。
“周老板,你怎么了?”劉冕雖是神經粗壯,可也不會對他的奇怪表現視而不見。
“沒,沒什么。”
這時,小廝拿來了賬冊,這個話題也就打住了。
琳瑯閣是專賣文房用品的商鋪,賬冊也是根據筆、墨、紙、硯等分門別類記載。
諸如作畫用的顏料,則是劃歸到墨一類。
劉冕撿出這一本,仔細查閱。
在寶相墨這一欄,記錄并不多,因為此種墨塊價格昂貴,若非是十分講究且家有資財的人,根本無力購買。
禮部尚書武承嗣,承圣元年正月甲申,十塊。
黃門侍郎魏玄同,承圣元年二月戊午,五塊。
侍中王德真,文明元年庚午,十塊。
員外郎劉冕,文明元年三月丁丑,三塊。
中書侍郎劉祎之,文明元年閏五月,五塊。
“就這么幾個人?”
劉冕看罷,頗為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