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適時的抬起頭,嘿嘿一笑:“太后娘娘明鑒,小人不過是一家之言,不可盡信。”
“哦?”武后仍站在他的身前,看來興趣仍沒有減弱。她垂首道:“既然你不承認,那哀家就來問問你。”
“小人靜聽太后娘娘差遣。”
“熒惑入微,若真是搖撼皇位,令天下不安,你身為道士,有什么辦法破解?”
他嘴角一抽,心道:真是個惡毒的女人。
在場兩位女眷也同時把目光轉移到了他的身上,她們雖然沒有透視眼,卻都可以感受到,某人如芒在背,渾身透著恐懼、不安。
古時候,每當熒惑入微、白虹貫日等所謂不吉的天象出現,身在高位的皇帝就開始磨刀霍霍。
按照古典星相學的解說,這些天象就意味著位置不穩,德行不施,國境之內就快有大災禍了。
作為國君,當然想盡量躲避這樣的災禍,可是任誰照鏡子也不愿意照自己。
既然不想從自己的身上找原因,那就只有從外部尋找問題了。
一般的處理方法,就是殺掉站著位置,不干正經事的權臣,宰相啊,將軍啊,都是首選。
還有另外一招,更是一個法寶,只是在唐朝不適用。
比如南北朝時期,朝代更迭頻繁,后起的朝代若想避禍,一般就會拉出前朝的哀帝呀,少帝啊,賜一杯毒酒了事。
這樣的舉動叫做禳禍,用前朝的皇帝解決當朝的帝位問題,算是通用的做法。
當然,也是解決前朝閑雜人員的一種便捷的找茬辦法。
北齊著名的荒淫皇帝高洋,曾經創下了一舉屠戮北魏元氏宗親千余人的戰績。
所用的理由無外乎是天有異象,必須由前朝皇族出來獻身。
但是這一招,在唐朝是鐵定行不通,隋末喪亂,隋煬帝子嗣稀少,能用來擋刀的根本沒有。
再加上,武后的母族,本就是出自前朝楊氏一族,她當然不會找自己家的麻煩。
況且,玄一心知,武后所指的根本就不是前朝的皇族,而是現在名義上的皇帝。
難道,她要向李旦下手?
時間已經拖得夠久了,武后背著的手,已然攥緊,玄一知道,她的耐心即將耗盡。
“回稟太后娘娘,依小人看來,這件事只能用禳禍來解決了。”
她冰封的臉色,終于有所動搖。
“原來,道長也是這樣認為。”
“看來,哀家也要有所行動了。”
張玄一能夠明顯感覺到,上官婉兒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滿了鄙夷。
賣辱求榮,又是一個惡臭的男人。
是非功過,全是由將來人評說,張玄一知道,他今天要做的事情,以上官婉兒等人的眼光看來,完全和周興他們沒有任何區別。
但他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
“太后娘娘,”他見時機成熟,便話鋒一轉,主動帶動話題:“小人斗膽問一句,太后娘娘想要如何處理此事?”
武后稍稍愣了一下,這個妖道果然不一般。
面對她居然還敢反問,要么就是對自己極端自負,篤定她不會殺他,要不然就是個橫大膽,根本不知道這宮廷的險惡。
“當然是老辦法,廬陵王在蓬萊殿幽閉多時,哀家想來,也該讓他出來透透風。”
上官婉兒的臉瞬時就垮了,她的心情緊張到了極點,手心里都是汗。文伽輕撫她的手,讓她冷靜些。
“均州是個好地方,不如就讓他們一家到那里去吧。”
呵呵,果然開始找茬了。
還是老故事。
“小人認為大可不必。”
武后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對于她來說,也早就等著張玄一露出狐貍尾巴。
這個變幻莫測的人,究竟是她的幫手,還是她的敵人,現在,也到了該揭開蓋子的時候了。
他略微調整情緒,開始進入角色。
“古來禳禍壓勝,大多使用這樣的方法,將皇族遠遷他地,或是直接處死。可是,這樣的方法真的有用嗎?”
“漢哀,晉恭,大抵都是被以這樣的名號,奪去了性命。可是,司馬氏有八王之亂,宋武帝也終究沒能一統中原。可見,禳禍之說,并不能讓國運昌隆。”
“太后娘娘仁德睿智,不會想不通這個道理。”他故意提高嗓門,大聲的喊出了這一句。
武后的表情,初時不屑,隨著張玄一的侃侃而談,她的表情卻越來越認真。
張玄一的話,竟然說到了她的心里。
他并沒有把武媚看做是一個篡奪者,只因為她是一個女人,就否定她的地位,拒絕她的一切作為。
他說這番話,正是把武后看成了大唐帝國的真正掌管者,希望她能夠摒棄個人恩怨,以國家的長治久安為念,不要大開殺戒。
武后沉默片刻,雙唇輕啟:“道長的說法,哀家也認為有理,可是天象昭示,哀家執掌朝政,不可以沒有作為,依你看,哀家應該怎么做?”
“老子云,無為而治。小人以為,這句話用在這里也是合適的。”
“古來禳禍,一直都是將皇族子弟遷移到別地,或是直接處決,實際上,按照小人的推斷,既然是長安城天空中的星象不吉,那么具有禳禍能力的人,也一定要留在長安城,讓上天選擇,降罪于此人,不是正合了上天的心意。”
他長篇大論,爭取把武后繞暈,然而,很遺憾的是,武后根本不會跳坑,她很快就抓住了他的重點。
“你的意思是說,還讓廬陵王住在蓬萊殿,不管不顧?”
“小人并不知道殿下在哪里居住,只是,既然上天已經示警,那么,小人肯定,這個災異很快就會顯現了。”
“太后只需要耐心等待一段時間,一定可以看到結果。”
他斟酌著詞句,自認為,已經沒有什么破綻,武后若有所思的神色,看起來也把他的話都聽進去了。
裙擺搖曳,寬廣的大殿之中,只剩下武后輕輕踱步的聲音,她時而低頭沉思,時而瞥一眼張玄一,玄一一直保持著嚴正的姿態,迎接著她的審視。
最后,她終于在玄一的眼前停下,笑道:“妖道,哀家就暫且信你一次。”
呼……
張玄一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闖過了一關,誰知,武后又開口了。
“不過,一個月后,如果天象沒有任何變化,朝局卻不穩,那哀家就要殺了你祭天,你可想清楚了!”
小心臟猛地沉了一下,張玄一面臨一個嚴酷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