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早逝,雖有個官身,但是自十幾歲開始,就浪蕩天涯,沒有個正經營生。到現在,也是而立之年了,論理,是應該做出點事跡來,可惜,一直以來,沒有機會。”
“如今,得到太后重用,說句實話,我這心里也時常打鼓,不知能不能有所作為。可是,我沒有選擇,只能從命。”
“就算是一個月后,太后要了我的小命,我也沒有掙扎的余地。”
“我先表明我的立場,這次的案子,我是一定要一查到底的,即便危機四伏,即便會傷及自身,我也在所不惜。”
馬步一停,文伽再次被突如其來的剖白震懾住了。
就在剛才,也是這個人,在恢恢大殿上,面對著嚴酷的太后,出言力保廬陵王。
他的語言雖然委婉,可是效果卻是顯而易見的。
就連聰慧的上官姐姐都說,多虧了這人,廬陵王才能幸免于難。
在不修邊幅的外表下,他究竟是抱著一個什么樣的心思?
忠誠的捍衛者,得過且過的茍且偷生之輩,游蕩市里的浪蕩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她凝視著這張臉,一時出神。
一個,兩個,三個,待她緩過神來,才赫然發現,自己的眼前多出了三根手指頭。
還一個勁的搖晃。
“哎呦,小郎君,你往哪里騎呢?”
一聲怪叫,文伽猛地低頭,才發現她們已經奔到了安定坊與修德坊中間的十字大街上。
只要沿著坊墻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從偏門,進入安定坊。
他們是什么時候跑到這里來的?
明明沒過多長時間,馬下的大嬸,籃筐里的雞子散落一地,正氣呼呼的看著徐文伽,眼看就要破口大罵。
文伽連聲抱歉,解下十個銅板,扔給她。
大嬸彎下了腰,把地上的銅錢,一個一個的撿起來,吹走上面的塵土,這才作罷。
見她走了,文伽立刻抓住張玄一發難。
“你看見我撞到人了,怎么不提醒我!”
某人以手撫心,一臉無辜。
“你自己都沒發覺,怎能賴我,我已經跟你揮手了,你沒反應啊!”
“真的?”她擰眉,很是不信。
“當然。”
馬蹄輕敲,兩人轉了一個彎,向安定坊的偏門行進,他見文伽情緒好轉,又開始耍無賴。
“文伽娘子,我看你剛才一直在看我,難道,是突然發覺我的英俊瀟灑了嗎?”
“無恥!”文伽嗤道。
他伸出一個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不然,不然,你忘了,我是會看相算命的。”
“我從你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你開始對我有好感了。”
啊呸!
人生在世,徐文伽就從來也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虧她剛才還一度以為,他確實是有幾分英雄氣概的,果然是腦子不清楚了。
她氣的小臉漲紅,卻還勉強維持著冷靜,憋了半天,最后只對著這張透著狡猾的臉點評道:“真沒看出來,你還挺有自信的。”
“那是,自信,是我行走江湖的法寶。這么多年我走南闖北,靠的就是這個。”
他抻抻臉皮,以示真的很厚。
徐文伽一個片腿,就跳下了馬。
麻利的將馬拴在坊門前的柱子上,徑自走了進去,她居然沒有等他!
張玄一只得依樣照做,緊趕慢趕的,追了上去。
“你怎么不等我啊!”他氣喘吁吁。
“前面就是五通觀,你還不認識路?”
她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絲毫沒有等他的意思,一直到了道觀門前,她才不得已停住了腳步。
午時還沒過,五通觀門前就已經被百姓擠得水泄不通。
人群雖然擁擠,卻極有秩序,一個身穿直裰的小道長,站在門前,揮舞著拂塵,發號施令。
在他的指揮之下,喧鬧的人群也依次排開,玄一注意到,每一個鄉民的臉上都洋溢著興奮,顯然,他們對五通觀的道長十分信服。
“小師傅,我們要找吳道長。”
小道長歲數不大,人卻倨傲十足,斜著眼睛看人。
“你們是誰,現在求仙符的人這么多,師傅哪有空接待你們這樣的人!”
“小小年紀,成什么樣子!”
“我告訴你,我們可是……”徐文伽是個急性子,哪里能容忍他人的怠慢,還是這么個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她正欲上前理論,卻被玄一抄手攔住。
“誒,文伽你別急!”
“可是什么?”小師傅神氣的很。
“小師傅,是這樣的。”
玄一上前一步,背對著百姓,拿出纏枝卷草紋的銅牌,悄悄的交到小師傅的手里,當那沉甸甸的令牌掉在手里的時候,小師傅登時就傻眼了。
“請進,二位快請進!”
他忙不迭的帶路,門外的百姓不知發生了什么事,還都傻呆呆的站在那里,虔誠的等待吳道長的接見。
“你為什么不直接說明我們的來歷?”她對他神神叨叨的做法,很不滿意。
在長安城里,緝妖司的名號可是響當當的,在她看來,就應該是趟著走才對。
還用的著藏著掖著。
“這你就不懂了吧。”
“你就不看看門外的那些人,他們可都是等著見道長,求仙符的。這要是被他們聽到,吳道長招惹上了緝妖司的人,那還得了,非鬧翻了天不可。”
“太后只說讓我們調查妖道,可沒說要把這件事傳揚出去。若是因為這件事,讓百姓之中謠言大起,不只是我,就連閉關修行的明郎中,恐怕也脫不了干系。”
他料想的不錯,一提到明珪的大名,徐文伽立刻就不吱聲了。
嘖嘖……
果然還是這招最好使。
他決定,以后時不時的就要把自己的利益和明珪的利益聯系到一起,好讓這小娘子聽他的指揮。
“不知二位上差前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他們被引入一個裝飾素雅的廂房,兩人剛一落座,吳道長就迎了過來。
吳道長大名吳九一,正是取了九九歸一之意。
竹節一般挺拔的身軀,長須飄飄,遠看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怪不得這么多人都著了他的道。
他把拂塵搭在胳膊上,欣然笑道:“不知二位上差到我這里來,是所為何事啊?”
他表情輕松,可是聲音卻不可抑制的顯現出了緊張。
張玄一看了文伽一眼,她略略挑眉,示意他自己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