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清俊的,甚至被張玄一懷疑有重度潔癖的青年,如今正袍袖半挽著,趴在后院墻根下的花圃旁邊,用力的刨土,速度之快,用力之猛,就連指甲都崩裂了。
張玄一腳下的木屐發出咯噠咯噠的聲音,明珪竟然都沒有察覺,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要知道,這個男人一向以五感敏銳著稱,玄一都已經走得這樣近了,還制造了這樣大的噪音,他怎么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走到近前,他刻意沒有出聲,就這樣在某人背后,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土坑其實早就已經挖好,明珪的身旁擺著一個包裹,青布蒙著的。他把布包打開,只見一個通身金黃的銅缽露了出來。
嘶……
看到那銅缽的樣子,張玄一倒抽了一口冷氣。
泛著明黃的銅缽并不是光溜溜的,從上到下都被編成幾股的紅繩纏繞,不只是紅繩,還有系在紅繩上的細小的鈴鐺。
“這什么東西!”徐文伽從身后趕了過來,忽然冒出一句話,玄一連忙阻攔,可一切都已經晚了。
明珪猛回頭,順手就把銅缽給蒙住了。
某人偷窺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徐文伽連連致歉,就在剛才的那一個瞬間,她也瞥到了那銅缽,如此耀眼,如此詭異。
師兄怎么會收著這樣的東西?
她瞬間就緊張起來,奈何話已經出口了,無可挽回,于是目光接觸,她也只能趕緊和玄一配合,應付明珪。
“師兄,張道長要搬來緝妖司居住。事出突然,沒能及時來匯報,實在是不好意思。”明珪懷疑的眼光,讓徐文伽如芒在背,她只能用滔滔不絕的言語來掩蓋自己的虛弱。
虛弱,這是確實存在的。
原本她的一顆心都是忠誠于明珪的,在他的面前她不需要掩飾,不需要隱藏。
可現在,事情正在發生變化,那變化雖然還很微小,但只有她能夠確定,確實存在。
明珪的臉色也絕對稱不上是好看,表面上看起來是他不歡迎張玄一的入住,而實際上幾人都知道,明珪手下按著的那個銅缽,才是罪魁。
“張道長怎的想起來要到緝妖司來住?”明珪就站在原地,那銅缽被他擋在身后。
他鐵青著臉,心里咬舌自盡的心都有。
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就讓他們兩個發現了,實在是太不應該,他將自己的失誤馬上都歸到了薛懷義的身上。
要不是這個男人搖曳生姿,害的他失寵,他也不會做出這樣愚蠢的事。
但事已至此,明珪也不能把秘密都告訴他們,他是個成熟理智的男人,在他站起來的一剎那,他就想好了對策。
“怎么,明郎中不歡迎?”
“我沒記錯的話,現在我也是緝妖司的一員了,你們不能總是不帶著我玩吧。”某人咧著嘴,欣欣然說道。
劉冕也結束了與何主簿的閑聊,與他們匯合。
剛一近身,就察覺到幾人之間劍拔弩張的那種緊張氣氛。
“你說得對,你可以住在這里,不過,我聽說,你在許家肉肆住的很好,上次邀請你,你還不愿意來,怎么現在改主意了。難道是因為人身安全無法保障?”
明珪從來都是個刁鉆刻薄的人,尤其是面對張玄一這樣的,一開始就不對付的,更是只剩下挑刺的份了。
即便沒有賀蘭越的密報,他也早就看出張玄一的身上有傷,以前牛皮吹的震天響,現在卻逃到緝妖司來。
哼!
看來也不過就是個繡花枕頭!
“那是當然。”張玄一是個從善如流,臉皮極厚的人,一旦下定決心,才不會理會明珪的惡意。
“明郎中知道,現在外面到處都是陰險惡毒的人,再加上,我們緝妖司的名聲又不是那么的好。”
“所以我獨身一人住在東市,這心里真是有些害怕。”他縮住兩肩,做出可憐巴巴的模樣。
弄得明珪想吐的心都有了。
這也叫男人!和薛懷義一樣,都讓他惡心。
“既是如此,那張道長就放心住進來,這里守備森嚴,絕對可以保障你的安全。”
嗯嗯,張玄一猛點頭,又口頭感謝了在場的幾名護衛,這一套表面功夫才算是做全了。
雖然對于要不要讓張玄一入住才剛剛達成共識,但他的那點破家當,卻都已經搬進來了。
這還有什么說的,劉冕開始給他張羅房間,一會要朝向好的,一會要陽光充足的。
各項條件都滿足了,他又嫌棄房間潮濕。
“我看這個就挺不錯的,只要勤通風就好。”
一連忙活了好幾天,又情緒緊張,張玄一累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以至于本該自己去調查的寶相墨的購買人員名單,也都交給了緝妖司的差役。
到現在,他只想把這些閑雜人等都轟出去,好好的歇一歇,順便再把四象圖拿出來,曬曬太陽。
說不定,多瞧幾眼,圖畫就會有反應了。
誰知,一向眼力不濟的劉冕,卻根本沒有絲毫察覺,還拽著他在幾間廂房之間來回對比。
“玄一,你好不容易過來,是貴客,怎么能隨便找一間就住,況且,緝妖司里有的是房間,你別著急,我們慢慢找,一定找一間條件好的。”
在張玄一的堅持下,劉冕終于妥協,讓小廝們把行李都搬進來,張羅著大小事務。
“天官,剩下的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不必忙活了。”他板著臉,正色說道。
劉冕這人雖然有點熱情過頭,卻也不是無腦兒,天也晚了,一見他這副樣子,也就起了離開的心思。
“那好,”他四處張望一圈,搓搓手:“你就自己看著辦,有任何需要吩咐下去就行。”他突然跳到玄一的身邊,低聲道:“雖說是臨時搬來的,你也不必客氣,他們不敢把你怎么著。”
玄一頷首,心說,這劉冕也有細心的時候,還怕緝妖司的差官給他臉色看。他也不睜開眼睛瞧瞧,他像是會忍氣吞聲的人嗎。
與其他人不同,員外郎劉冕并不在緝妖司里住宿,每天天黑之前都要按時回家。
誰讓家里還有老人,他又是老人家最疼愛的孫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