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的判斷錯了，第二天的黎明未至，一只箭矢便破空而來。接著便是遮天蔽日的箭雨從空中傾瀉而下。
原本馬賊沒有射箭的打算的，一般都是直接用重騎來回沖營便可以擊碎運糧隊的防御。如果馬賊射箭了，那就意味著不死不休。
如果所有馬賊先輩的血淚史編成一本書，那第一頁第一行一定是不要帶弓箭！
因為馬賊近戰有專門的手弩，輕快且連發。
荒原上，任何一點重量都要分擔到糧草和沖鋒的速度上去。襲擊一般的商隊，帶弓箭反而會削弱馬賊輕快收割的優勢。
馬賊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在獵物疲憊萬分時，以最快的速度，握著彎刀收割人頭。
射箭意味著要花時間彎弓，要花時間搭箭。有那個功夫，早就縱馬殺到獵物的眼前了。只有萬不得已需要消耗獵物才能打的情況下，馬賊才會考慮使用弓箭。
林零明顯是有備而來，直接放棄了手弩，改用遠程弓箭。一波鋪天蓋地的弓箭會射穿大多數沒有準備的人，會射死被套牢的馬，扎穿糧草。
馬賊帶上弓箭就意味著放棄了補給的糧草，吃獵物剩下的糧草。深入荒原，不帶糧草，馬賊們為了活下去，一定會拼死到最后一刻。
荒原有無數個無人區，若是不拿下獵物的糧草，就是馬賊逃跑了也會餓死在這眾多無人區中，變成一堆白骨。
隊伍行進至離那個天然陷阱還有一天路程的地方，馬賊等不及了。天還沒完全亮，寒風刺骨，遠處的雪山還是一片灰蒙蒙。
馬賊突然暴起，一支穿云箭呼嘯而來，刺破北風的無常，直直的沖著莫山山的馬車而來。隨后，無數破空聲響起，箭矢如一片黑云遮天蔽日。
幾乎是箭矢射完的同時，馬賊們縱馬狂奔而來，其聲勢撼天震地。
咚咚咚的馬蹄聲像是關中一身腱子肉的漢子瘋錘大鼓，兇神惡煞的馬賊一手擒著彎刀，一手抓著韁繩，嘴里呼呼大喊著從一個小山坡上俯沖而來。
“敵襲！”
葉凡第一個醒了過來，在那最早的那只比一般箭矢都粗幾倍的箭射來時就翻身沖出了莫山山的馬車。
那箭矢，在空中不斷的加速加速再加速，破空之聲嗡嗡作響。葉凡瞇著眼睛看著那只巨大的箭矢，箭身之身依稀能看到絲絲天地元氣的流光。
打算先殺最弱的符師嗎？
莫山山在葉凡醒來那一刻她就醒來，不光是因為聽到了箭矢破空聲，因為葉凡的關系，幾乎一個晚上莫山山都有些心神不寧，睡得淺了些。
莫山山臉色蒼白了看著那只沖著她而來的箭矢，上面的符印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幾乎無法襠下來的一箭。
這么快的速度，就算是躲也會被瞬間震去半個身子。
準確的來說，箭矢并不只是沖著莫山山去的，因為馬車外邊還站著一個衣著發白青衫的身影。
葉凡手里握著從莫山山身旁抓來的劍，皺著眉頭死死的盯著那一箭。莫山山端坐在馬車上，臉色蒼白的看著葉凡的背影，深咬著嘴唇，神色掙扎。
此刻，莫山山竟然出奇的安心，一種名叫安全感的暖流注入心房，隨著四肢擴散到去全身，顫抖的手也放松了下來。
那只箭出奇的快，那邊黑壓壓的第一波箭矢還沒沖出九尺遠，這邊那只箭就已經到了。
葉凡緊咬著牙關，眼中金光暴起，口中低吼一聲，身后的水珠凝結寸寸結霜，一只冰鳳凰即刻成型，紅眼一睜，高鳴一聲，向著箭矢展翅沖去。
一聲劇烈的碰撞之后，冰鳳節節敗退，冰碴掉了一地。瞬息之間，箭矢仍是沖著馬車疾射而來，箭身上的符意卻是變得黯淡無光。
葉凡提劍，劍上寒芒四起，冰霜層層卷襲而上布滿整個劍身。
狠狠刺下，劍尖與箭矢相對，火花閃現。
突然，劍輕輕顫抖了一下，出現了一絲裂痕。葉凡暗道不好，偽劣產品害人害己。劍身寸寸斷裂，落在地上一地的冰晶。
葉凡想想身后的莫山山，咬咬牙，那裂開的劍身竟然長出絲絲冰晶，將整只箭和葉凡的劍包圍起來。
箭矢不停的將冰晶震斷，冰晶又不停的生長。
葉凡身后的莫山山用小手捂著嘴，大氣不敢出。這么近的距離，她根本做不了什么。除了相信葉凡，她別無選擇。
劍身已經全部碎裂，葉凡眼中閃過絕望，完了，玩大發了。
身后的莫山山匆忙起身想拉開葉凡，但是已經晚了。葉凡狠狠的一把抓過箭矢，箭矢也狠狠的穿過葉凡的左邊胸膛。
撲通一聲，葉凡跪在了馬車上，箭矢狠狠的穿過葉凡的后背，露出了擁有倒鉤的箭頭。葉凡的手還在胸前死死的抓住箭尾，不讓它溜走。
葉凡頭低垂在胸前，頭發散亂，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嘴角卻還在莫名上揚，好像在說，最后還是我贏了。
身后的莫山山眼睛瞬間紅了，淚水再也繃不住，如斷線的風箏般滴滴答答的落在馬車的木板上。
猛地撲上去，爬到了葉凡的身邊，卻又不知道怎么辦。不敢拔出那箭矢，也不敢扶葉凡起來，只是一個勁的邊哭邊捏出一個續生機的手印。
藍色法陣在莫山山手中輪轉，葉凡眼中的光卻越來越黯淡。
黑色的箭雨已經如約而至，本就提心吊膽的民夫和燕兵們眼中盡是駭然。有些人被嚇到渾身顫栗呆在原地不能動彈，有些經驗豐富的老兵第一時間找到了掩體，或是躲在糧車下面，或者干脆躲在戰馬身后。
葉紅魚沖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箭矢穿過葉凡胸膛那一幕。葉紅魚幾乎接近暴走，承諾要保護的小師弟就這么被一箭穿心。
她正要沖過去，一大波普通箭矢便從天而封住了去路。朱雀感應那一聲鳳鳴也沖了出來，難以置信的看著葉凡被一箭透心涼。
箭矢一波接著一波，無情收割著營地所殘存的生命。葉紅魚揮劍直接從箭雨中殺出了一條路，緩緩的接近莫山山的馬車。
朱雀暴起，火焰從眼中燃起，瞬間蔓延到了全身，接近朱雀的箭矢在三尺外通通化為灰燼。對比一下其他人就沒有那么幸運了。
民夫大部分被射成了刺猬，有的民夫直接被箭矢釘在了馬車上。地上紅的白的一片，就像是打翻了的染色板。
慘叫聲此起彼伏，燕國兩百人的護衛隊散坐一團，有的戰馬被射穿腦子，當場死亡。有的戰馬痛苦之下直接暴起將躲在身后的燕國士兵亂蹄踩死。
戰馬嘶鳴，馬蹄狂亂，大部分的燕國士兵身上都有厚厚的鎧甲，卻多半死于發狂的戰馬蹄下。
五百人的馬賊如潮水般涌來，齊齊舉起的彎刀泛著黎明的微光顯得極為冰寒。燕國護衛早已做鳥獸散，四處逃散。
人數士氣裝備上的懸殊使得這場博弈變成了單方面的屠殺，剩下的殺光這些修行者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墨池苑眾人將莫山山的馬車團團圍住，拔刀將射來的箭矢盡數擋下。墨池苑弟子大多第一次下山修行，別說戰斗，人都沒殺過。
少年少女們臉色蒼白，握劍的手都有些顫抖，但這并不妨礙她們擋在莫山山的面前。大河國一向向往大唐文化，大唐軍隊悍不畏死的信念也深深感染著大河國的年輕子弟們。
只是對于她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修行者來說，這場戰斗太過于血腥和殘酷。馬賊的兇殘，民夫飚賤的鮮血和白漿讓他們不停顫抖。
幾次都有走投無路的民夫想要沖擊墨池苑眾人，都被酌之華下令斬殺。天貓女握著劍，偶爾瞥一眼跪在馬車上生機欲絕的葉凡，淚如雨下。
她怎么都不敢相信，昨天還摸著她的頭打擊她的葉凡，今天就被一箭刺穿了胸膛。但是，更要緊的事情就在眼前，馬賊即將沖營。
天貓女咬著牙，心里誓死也要保護山主和葉大哥。眼睛直視著已經沖入營地的馬賊，口中輕叱一聲，刀意已經凝聚到了頂峰，就等馬賊沖上來受死。
寧缺混在墨池苑的隊伍里，背后背著大黑傘，手里緊緊握著那把帶有符意的樸刀。寧缺有些意外，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先是一只連葉凡都擋不下來的箭矢，而后是燕國護衛的潰逃。幾乎所有的希望都瞬間破滅，沒有一絲機會留給眾人。
寧缺空著的左手摸了一把元十三箭，心中坐定，若是見到林零，定要一箭帶走他。馬賊是一群靠著首領發號行動的蠻子，若是能殺死林零，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但是寧缺的這個念頭怕是要泡湯了，林零和幾個馬賊首領騎著馬立在那個小山坡上，很是滿意的看著突襲的成果。
林零瞇著眼，雖然不知道莫山山死沒死，但是他肯定即使沒死也是半殘。那一夜能將兩百多馬賊活活凍死，至少也要有神符師以上的實力。
林零雖然不知道莫山山怎么做到的，但是他肯定莫山山已經是窮弩之末。加上自己從西陵要來的大箭師十年打造的最強一箭，這次行動絕對萬無一失。
寧缺只是個不惑，沒有莫山山，再怎么折騰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來。林零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這一次，將軍府余孽就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