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你醒了?”
小江似乎睡了很久。眼未睜開,憑聲音分辨出是那位青衣老僧。老僧沒有看他,只是專注地將手中形形色色的藥材放置柜中。
這里不是之前那間客房,而是間藥房。小江想撐起身子靠在床頭,骨子里卻透出乏力,在老僧的幫助下才坐了起來。他接過老僧遞來的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湯,喝完了,很苦。
小江已經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事,卻沒有多感到害怕。憑直覺認為眼前的僧人應該不會加害于他。
他下意識翻看了看手掌,問道:“我手心為什么會長出蓮花?是不是因為死掉的瞎和尚,就是你的那個師弟。”
老僧回道:“應該是的。”
小江一陣乍舌,沒好臉色的嘀咕:“你那師弟可真厲害。先是要跟我搶寶物,我這沒有又跟別人搶。結果寶物沒搶到,還搭上了自己一條老……”
老僧就坐在小江床邊,看著少年,神情里多了些痛苦和惋惜。小江以為自己說錯話,勾起了老僧疼苦,正覺不好意思。
只聽老僧道:“對不起,孩子。”
小江不明就里,問道:“怎么了?”
老僧道:“師弟死前在你體內種下了奪心蓮。現在奪心蓮已經在你體內扎根發芽。隨時師弟的意識、魂魄就會在你體內復活,占據你的身體。
你的意識擋不住師弟,就會被他奪取身體,于你而言就相當于死了。”
“也就是說,你命在旦夕。”
小江面色一凝,轉而笑道:“這,怎么可能?我沒覺得身體有什么異樣啊?甚至比以前還更靈活了。”
“奪心蓮就是這樣,種在人體內與肉身、血脈、靈力融為一體,無影無形。自己察覺不出來,旁人也難以察覺出來。
一但時機成熟,奪心蓮便會在你體內開花結果,重聚種花人的三魂七魄,奪取你的肉身。你之所以感覺身體更靈活,也正是因為那顆心蓮種子的緣故。”
小江一聽急道:“你說別人看不出來,你卻看出來了。你是個藥僧,你能看出來,總有辦法救治吧。”
老僧道:“目前只有一個延長五年時間的法子,五年之后,奪心蓮依舊會開花奪舍。”
初聞噩耗,小江自然難以相信,但老和尚悲痛的表情絕非嚇他開心,于是內心漸漸變得焦慮。
若真是如此,自己就只有五六年的活頭了?這叫什么話,他才十歲出頭,人生之路還沒展開就要結束了?他還要和老道四處尋寶,闖江湖呢。
老僧無奈道:“奪心蓮不是前人的功夫,是師弟獨創的魔功,除他之外,全天下就只有我略知一二,無前例可尋,也無醫書記載……”
“那就是醫不好唄。”小江突然說,然后用力翻身下床。老僧伸手去攔,被一手推開。既然只有幾年可活,那還待在這里干嘛?養老不成?
小江沒披外衣,鞋也不穿就走出藥房。門口碰上啞巴和尚,手中正端著給他準備的湯藥,也給他一掌扇落。反正都要死了,藥也不用吃了。
他心頭煩燥不安,直想趕緊離開這里,可環顧四周皆是陌生之地,他該往哪走,他能往哪走?
他又想起了老道,更加難受和惱怒。為什么總是不在?他在雪地里被一群妖獸追趕時不在,他被不凈和尚搶了去時不在,他莫名其妙被送到云隱寺,要改行做和尚時不在,如今他被告訴命在旦夕時還是不在!
明明是他先說要做自己師父的,也明明是他先說要帶自己闖蕩江湖的。不想帶著他,覺得他是累贅了,就不能事先知會一聲他這個關門大弟子嗎?留下幾本破書就一個人離開算怎么回事?
小江從來都是一個堅強的人,辛苦漂泊時他沒哭過,命懸一線時也沒哭過,全身摔得粉碎痛不可當時也沒有哭過。可他現在就是心口堵的發慌,壓抑得難受,終于忍不住蹲在院子中放聲大哭,哭聲里滿是委屈,滿是無助。
從沒有過這么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個孤兒,也從沒有過這么一刻他想讓老道呆在自己的身邊。
老和尚就立在他身旁一言不發,聽著小江嚎啕的哭聲。只有在哭聲里這個不怕天、不怕地的男孩才那么像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過了好久好久,小江的哭聲緩緩止住,變成小聲的抽噎。老和尚蹲下身,蒼老的手掌撫摸小江不時聳動的后背,說道:“留下來吧,我想法子幫你醫治。”
小江抽噎道:“你不是說沒法子嗎?”
老和尚道:“現成的法子是沒有,但法子都是人想出來的。不盡力試一試怎么知道結果呢。”
小江道:“那要用多久時間?我有個師傅不知道跑哪去了。我要去找他。”
老和尚道:“要先用兩年時間延五年壽命。剩下的三年我會再想法子去除奪心蓮。”
小江道:“不能再快點嗎?”
老和尚道:“不能了。”
小江道:“山上的和尚也要留下我當和尚。可我有師傅了,不想當和尚。”
老和尚笑道:“云隱寺有很多掛名弟子。只是頂個弟子名號,不用剃度也不用念經。你還是當你的小道士,只有一個道士師父。”
這個時候小江的情緒已經緩解了許多,沒有再抽泣,臉上卻仍是一片傷心和難過。他想了一會,小聲說:“好吧。反正我也沒地方可以去。
老和尚欣慰道:“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江想起那個木牌:“可能是叫寒凌江。”
老和尚贊道:“是個好名字。”
小江問:“為什么?”
老和尚道:“因為,寒從大地風雪泣,凌江萬里不曾留。取名字的人一定希望你能練就一身本領,成為一名不懼風雪,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小江低下頭哦了一聲,問:“那你叫什么名字?”。
老和尚道:“我沒有俗家名字,以前法號玄慧,現在法號琉璃。因為藥師如來能除生死之痛,治眾生貪嗔癡,以琉璃之光清凈無染。所以用此名來約束自己。”
小江道:“雖然沒聽明白,但好像也是個好名字。”
老和尚笑著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身子還有些虛弱,先回屋趟下,不要著了涼。我讓知一再給你煎一副藥。”
小江輕嗯,照話回屋了。
回屋后小江躺回床上,知一小和尚重新送來了一碗湯藥,讓小江服下。因為之前的事嚇壞了小和尚,小江不好意思地說了句對不起,小和尚連連搖手,表示他沒放在心上。
在之后,小江一人臥在藥房,沒讓人陪他,他只想靜一靜。
光陰在屋里流逝,時間在少年眼里回到起點,回到了那個雪夜。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老道會離他而去,就像他從沒想到老道會出現在他生命中一樣。
好好想想,很多事情都不會是簡簡單單的隨緣,表象里總藏著內因。老道為什么會收他為徒,真的是因為他天資聰穎,與大道有緣?那又為什么會無言離開?
他為什么會被帶往朔方,見證了那場天地異變。又為什么會從那浩亮的月光里見到仿佛熟悉的身影?為什么會生奇怪的夢?為什么會被不凈和尚抓去?又機緣巧合遇見不凈的師兄。
越來越多的為什么讓他困擾,也讓他正視。好似冥冥之中有根絲線,有個手掌在牽引他,推動他,讓他在渾然不覺中走上早已安排好的路。所謂命運就是這么回事。
就在今天,小江終于明白,這個世界終究不是過一天算一天的闖江湖,一切遠沒有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