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祥興的后廚中,沈溫晚等人都在分工明確地做著羊湯的各個步驟。
沈溫晚自己做著燒餅。今天她準備做的是配著羊湯吃的咖喱牛肉燒餅和梅干菜燒餅。
沈溫晚先將面和好,放到一邊醒著,隨后開始捶打牛肉。
沈溫晚將整塊牛肉放在案板上,然后拿起兩個四面帶棱角的鐵棍開始直接捶打牛肉。
胡漢民在一旁說道:“我在廣東的時候見過當地潮汕的人家有用這種捶打牛肉的方法來做手打牛丸。這樣做出的牛肉比切碎或者切成小塊再本別捶打的牛肉的韌性會打很多,牛丸會十分有嚼勁。”
沈溫晚也不理他,真心坐著自己的燒餅。
美食這種東西在沈溫晚眼里無須那么多的道理,只要用最后的味道決勝負就可以了。
沈涼晨見今天有出名的美食家要品評自家的羊湯也是不敢怠慢,拿出了一個姜聽云送給他的藥店用的天平,對各種佐料和食材的用量嚴格按照自己的配方進行劑量。
三個人也是第一看到做羊湯用天平的,都覺得味道不論如何,工具絕對是夠專業了。
王小膽用熟悉的蓑衣刀法將煮好的肚絲等都切成長短粗細均等的條狀。今天王小膽也是格外的精心,使用了平常舍不得用的祖傳菜刀,所切出來的雜碎肉絲肉眼看去,當真是大小一樣。
肖貴銀在一旁幫忙擺盤。馬祥興餐館所用的瓷盤比南昌第一羊湯要高檔上很多。在潔白如玉的瓷盤映襯下,用雜碎肉絲擺出的造型當真如盛開的鮮花一般。
平頭男人驚到:“單以刀工而論,這蓑衣刀法絕對不在杭州李家之下呀。”
最讓兩個男人驚奇的還是喬伊的水雕羊血豆腐。
因為在南昌城的時候已經雕刻了很久,喬伊大約十分鐘左右,就用血豆腐雕刻出一個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于右任說道:“據我所知有水下雕豆腐手藝的廚師在華夏不出十人,能在水下雕刻血豆腐的人更是難得。能問下尊師是哪位高人嗎?”
喬伊道:“高什么人呀?我爸身高還不到一米七。我從小到大給家具雕花雕了二十多年了,要不是今天趕時間,我能給您們雕個梅蘭菊竹都沒有問題。”
三個人開始對羊湯和燒餅的味道越來越有期待了。
一個小時過后,每人一碗羊湯和二個燒餅被端上了餐桌。
羊湯看上去湯汁濃郁而表面不失清澈,一顆放在雜碎肉絲上被雕刻好的血豆腐在湯中若隱若現,猶如在宣紙上畫出的水墨牡丹一般。
于右任、胡漢平和平頭男人分別拿起勺子和筷子,先喝了一口羊湯。
三人只覺得羊湯入口之后,最初是一種清香淡雅的口味,但是很快就迎來了一波味濃而不燥的羊肉香味,最后是一種復雜香料和羊肉混合而成幽香。
又吃了一口肉絲,雜碎絲韌而不僵,實在是羊湯中的上品。
三個人又拿起了牛肉燒餅,同樣先咬了一口面皮。
對于真正的吃家,一定要先分別吃菜品的不同部分,然后再混合著吃。這樣才能更加準確地評判出菜品整體和部分的優劣。
吃了表皮略有焦酥,內層松軟的面皮后,三個人才開始真正吃燒餅中心的夾餡部分。
一吃之下,只覺得中間看上去外表干緊的咖喱牛肉,入口之后不但彈勁十足,而且里面湯汁飽滿,口味新奇,很快將燒餅全部吃光。
而第二個燒餅中間的梅干菜,同樣是梅菜厚重溫潤,湯汁甜咸適口,和入口清淡而暗藏復雜后味的羊湯搭配真是一對不可多得的絕配。
在三個人將羊湯和燒餅吃完之后,于先生向胡漢民問道:“你對羊湯和燒餅的味道還有質疑嗎?”
胡漢民搖搖頭,說道:“哪里還敢質疑,這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羊湯呀。”
于右任說道:“那還不趕緊給人家寫字去。”
胡漢民道:“我這不是想寫首詩嗎?你先寫對聯去,你讓我想想詞。”
這時候平頭的男人站了起來,說道:“那你先想著詞,我去外面車里拿個東西,一會兒就回來。”
于右任說道:“去吧去吧,歲數大了,吃完溜溜對消化好。你們一個想著,一個溜著。”
平頭男人臨走時候問了一句:“伯循呀,你是準備寫行楷,還是行草呀?”
于右任說道:“必須寫行草呀。”
平頭男人問道:“放在餐館門口的對聯還是行楷比較好吧,你的行草雖好但可不是每個喝羊湯的都能看的懂的。”
于右任說道:“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招牌是譚祖庵寫的,我再寫行楷,別人一比還以為我書法水平不如他呢。再說我現在想寫字的筆意已經快漲到腦門了,這筆意行楷盛不下,就得寫草書。”
平頭男人問道:“你哪來的筆意?”
于右任說道:“李白斗酒詩百篇你沒聽過嗎?”
平頭男人說道:“你今天也沒喝酒呀。”
于右任說道:“我的筆意不靠喝酒,靠的是美食。我已經將剛才吃的燒餅、喝的羊湯全部都化為筆意了。”
姜聽云小聲地向沈溫晚問道:“你自己覺得這事可信嗎?”
沈溫晚答道:“可信呀,我每次吃了血豆腐就能化為能量,這都是一個道理。”
平頭男人對于右任說道:“那您就別磨蹭了,趕緊寫吧,省的一會您無處安放的筆意都跑光了,就只能寫蠅頭小楷嘍。”
此時屋子里已經放好了筆墨紙硯,姜聽云立即幫于先生鋪好了紙,磨好了墨,靜待于先生出手。
于先生在一邊早已是筆意難耐,右手持筆吸滿墨汁,然后以純中鋒入紙,一氣呵成地將“剛心氣節高萬卉,華貴秀姿壓群芳”十四個字分左右寫在紙上。
寫完之后,于先生非常滿意地看著自己這橫豎宛如魏碑、圓勁一如行楷的十四個大字,自言自語道:“只有我這天下第一的行草才能配得上這天下第一的羊湯和燒餅,寫什么行楷,那種只能配饅頭店和咸菜店的東西也就譚祖庵才寫個沒完沒了。”
隨后又在對聯的最下方寫上:右任書于民國十六年十月十一日。接著又從那個險些丟掉的佩囊里面拿出印章,認認真真地蓋在了署名旁邊。
一副精神飽滿的行草對聯就這樣完成了。
本來就不認識幾個字的沈溫晚對于欣賞草書完全是跟相面一樣,但是看見姜聽云等人一直在不住的點頭,就知道這一定是好東西。
沈溫晚暗自心道:自己的欣賞水平已經那么高了都看不懂這幅作品,看來這幅作品一定非常之高深。
于是沈溫晚趕緊謝過了于先生,將這幅對聯放到一邊。
這時候旁邊的胡漢民也站起身來,鋪好一張宣紙,以自己的隸書提筆寫到:
品天下第一羊湯有感
千絲雜碎做花瓣,一只豆腐化牡丹。
羊湯香飄九霄外,燒餅味留唇齒間。
沈溫晚在一旁琢磨著:這個胡先生的字跟譚先生的比看著更踏實,端莊,自己能看懂一些。這樣看的話應該沒有于先生水平高了,不過這畢竟是第一首專門為自己羊湯和燒餅而寫的詩,還是很有紀念意義的。
于是沈溫晚也趕緊謝過了胡先生。
沈溫晚看著桌子上的兩幅字越看越開心。民國四大書法家就差吳稚暉了,明天逛街的時候如果有人落水什么的自己一定還去做好人好事,說不定落水的人就是吳稚暉呢。
不過該要的東西都齊了,如果見到了吳稚暉,應該找他讓他寫點什么呢?
這事真是個難題,坐在車里吳稚暉比她還要發愁。
在收到了于右任和胡漢民的書法之后,沈溫晚的運氣居然還在繼續。
稍等了片刻之后,就在筆墨干透,沈溫晚收起對聯和羊湯詩準備離開的時候,那個平頭男人走了回來。
平頭男人進屋之后,將手中的一枚三厘米見方如雞血般鮮紅的印章沾好印泥后,直接按在一張宣紙的中間,然后在左下方寫下了“吳稚暉”三個字。
沈溫晚看著紙上印著紅色的四個大字,每個都如鄉間彎曲的小路一般,比于先生的字還高深莫測幾分,不解地問道:“這四個字是什么意思呀?”
“這四個字就是篆書的富貴羊湯,是敝人剛才在車里刻的。這個請沈姑娘也務必收下。以后您開個發票或者收個材料什么的都用的上。”說完吳稚暉將寫著自己名字的宣紙和印章一起交給沈溫婉。
沈溫晚拿著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材質,但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印章,更加不解地問道:“我也不能白拿您的東西。再說您為什么非要送給我這個印章呀?”
吳稚暉說道:“也不算白拿,我不是還吃了兩個燒餅喝了一碗羊湯嗎?原因是剛才我在車里琢磨半天,以后你的羊湯店要是掛著譚延闿的招牌,于右任的對聯還有胡漢民的題詩,卻一點沒有我吳稚暉的東西。行家們看見了估計得有一半人說可能是我吳稚暉的篆書入不了您的法眼。我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胡漢民在一旁說:“那另一半人呢?”
吳稚暉道:“另一半人呀,那肯定得說咱四個人不和,你們三個人不待見我了唄。這個結果我更難接受。”
于右任說道:“那你隨便寫點什么唄,也不至于送出這么貴的印章呀。”
吳稚暉道:“我坐在車里想了半天,我就得送個拿的出手的。以后誰在羊湯店里看見了,都得說句:‘民國這四個還算會寫字的吃貨里就數這個吳稚暉最大氣’。”
姜聽云等人一陣無語,心中暗道:難道這個人是民國四大書法家里的史蒂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