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六年六月十四日的時候,這列火車在歷經了無數磨難之后,終于有驚無險地到達了天津北站。
姜聽云八個人背著大包小包,剛剛走出車站,就有很多本地的車夫和商販圍了上來。
姜聽云向史蒂夫問道:“這北站怎么這么亂呢?”
史蒂夫說道:“別提了,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之后,俄國開始唱高調,放棄了所有在國外的租界,當然也包括華夏的,但是北洋政府至今一直忙著內戰,根本就顧不上好好接收。
現在天津除了南市三不管,就老俄租界最亂。要不是好吃的東西多,我都不愿意來這邊。”
一個打扮得很樸實的胖大姐對著姜聽云等人喊道:“幾位姐姐,大哥,要車嗎?汽車、三輪、黃包車全有都。”
姜聽云趕緊說道:“不用車,有人接。”
沈溫晚不解地向艾米麗問道:“咱兩個怎么看也比她年輕呀,怎么叫姐姐呢?”
艾米麗解釋道:“天津就這樣,從八歲到八十歲的都叫姐姐。你慢慢習慣吧。”
一會兒又有一個車夫模樣的男人靠過來,說道:“幾個大哥,大姐住店嗎?我可以免費送過去,不要錢。”
沈涼晨向史蒂夫問道:“史牧師,這不要錢是什么意思?”
史蒂夫解釋道:“這種車夫送去的客人,旅店都有回扣的。比車費給的多。”
拒絕了車夫之后,又有一個瘦高,穿著長款風衣的人走了過來,對著姜聽云和喬伊幾個男人說道:“兄弟們,看書嗎?什么都有。”
說著他抓住衣服的兩個衣襟,將風衣張開,里面封了一個個口袋,都插滿了各種插畫的書籍。內容當然是不可表述的那種。
史蒂夫率先說道:“走開走開,沒看見這還有孩子了嗎?”
趕走了買書的人后,喬伊抱怨道:“史蒂夫牧師,其實我們幾個成年的可以買幾本的。”
艾米麗說道:“別花這種冤枉錢。今天人多,我師父不好意思。其實家里有的是,你們借著看就行。”
史蒂夫為難道:“要不你們還是追回去自己買吧?我的《金瓶梅》和《玉蒲團》什么的都包好書皮編好號了。丟了一本就跟讀書筆記對不上了。”
這時又有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說道:“快中午了,幾位吃飯嗎?狗不理我拉您去,不要車費,飯費還能打折。”
史蒂夫不屑地說道:“你能打幾折呀?”
中年男人說道:“一般是九五折,您這人多,我能給您談到九折。”
史蒂夫從艾米麗那要過來一張非常精致的白金卡片,舉著給中年男子看,問道:“這個見過嗎?”
中年男子一驚,說道:“這不就是全天津只有一張,吃哪都打六折的美食家至尊卡嗎?您是史蒂夫牧師呀?打擾了打擾了,能給簽字名么?”
史蒂夫得意洋洋地給男人簽了個名,然后對姜聽云說道:“看見了嗎?咱在天津,就是這臺面。”
姜聽云不解地向艾米麗問道:“這是怎么回事呀?史蒂夫什么時候在天津這么有名氣了?”
艾米麗說道:“他也就是吃上有點名氣。他不是編了一個天津美食地圖嗎?《京津泰晤士報》的主編看上這份地圖了,請他每周一次在報紙上寫一份《牧師評菜》的專欄評論。所以天津的這些飯館,現在都捧著他,一起出錢給他打造了這個吃貨至尊卡。”
姜聽云道:“卡怎么在你那呢?”
艾米麗道:“他以前又沒錢結賬,可不都是放我這唄。幸虧放我這,要不再讓土匪給拿走,人家可不給他第二張。人家給他的時候其實就是一種榮譽的象征,誰知道他真拿著卡滿世界的吃呀。”
說話間,八個人就走出了車站。
來接站的一共有兩輛車。一輛是安立甘教堂派來的捷豹轎車,一輛是姜聽云家里來接站的別克轎車。
姜聽云家來接站的,正是這邊姜公館的負責人仇管家。
仇管家,見到姜聽云一手拎著箱子,一手拿個盒子走出來后,立即向前想接過他的手中的箱子。
姜聽云趕緊說道:“仇叔,不用您拿,我自己沒問題。就是想問下,天津這邊逛街什么的能帶貓嗎?”
仇管家還是搶過了箱子,說道:“幾年沒見,都長這么高了,不過在叔面前你永遠都是孩子。在天津逛街貓可以隨便帶,除了高檔一些的酒店和飯店,其他的沒有人管。吃小店的話,你把貓狗拴在桌子腳上都行。”
姜聽云一聽,趕緊把悶了一道的太子放了出來,又問道:“項叔、思嬸和德嬸怎么樣了?”
仇管家說道:“都挺好的。他們怕占車上的位置就先沒來,一會兒你回家就能看到了。”
史蒂夫在一旁喊道:“老仇呀,現在先別回家了,咱去吃狗不理包子去。我請客。”
仇管家道:“那好,一會兒到餐館我給家里打個電話,中午就讓他們自己吃吧。”
姜聽云說道:“仇叔,一會兒電話里您受累再說一下,我下午要去看下師父和師娘,晚飯可能就陪他們吃了。不過我保證十點之前會趕回去。”
仇管家道:“恩,你下午你趕緊去看看你師父吧。這幾年你師父呀!哎……”
姜聽云問道:“我師父怎么了?”
仇管家說道:“一言難盡呀。今天是陰歷五月十五,你師父應該在天后宮門口算卦了。一會兒你吃完飯自己去看吧。”
姜聽云道:“我師父什么時候會算卦呀?”
仇管家道:“據說當年跟你爹一起闖蕩江湖的時候,也偶爾看過幾眼風水和周易的書。”
姜聽云又問道:“他拜師了嗎?誰的徒弟?”
仇管家道:“拜了。聽天后宮的靈海道長說拜的你爺爺,所以他現在輩分還挺高。”
姜聽云心想:自己就多余一問,這事肯定又是自己爺爺干的。但愿自己師父和白玉道長一樣有慧根吧。
兩輛車子正好接了八個人。車子沿著俄羅斯大街向南行駛,準備由金剛橋過河,開往到位于南市東大街的狗不理飯館去吃午飯。
在俄羅斯大街快要走到盡頭,馬上就要過橋的時候,姜聽云看到俄羅斯大道右邊,天津高等法院的門口,有一個女人,正帶著三個男孩,都跪在法院門口。
為了躲讓橫行的車輛,車子正好在這個位置停了一下。
姜聽云打開窗口,看到一個不到四十歲女人跪在地上,大聲呼喊:“胡鳳起罔顧國法,草菅人命。求青天大老爺為草民伸冤呀?”
三個最多不到十二歲的男孩一起抻著一塊白布,上面用鮮血寫著:“沉冤求雪”。
姜聽云見罷,對仇管家說道:“這天津是北洋政府的核心之處,難道也有冤案嗎?”
仇管家道:“你眼前的不就是一個嗎?”
姜聽云道:“不過她們在法院門口鬧就沒有人管嗎?這是個什么冤案呀?”
仇管家道:“已經有人在管了。這事現在鬧得很大,具體的情況我知道一些。一會兒我到飯館之后,再說給你聽吧。”
姜聽云想起父親說的好好上學,少管閑事的囑咐,并沒有下車。
車子繼續開往了飯館的方向。
坐在后排窗口的沈溫晚聞道隨風飄來的淡淡的血液味道后,卻皺起了眉頭來。
這血液的味道怎么這么特別呢?
自己對人血是沒有興趣的,怎么卻有了一種被誘惑了的感覺呢?
是自己出了問題?還是這血與眾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