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星城的清晨總是平和而喧鬧的,而7月11日則是一個不一般的日子。今天既不是什么節日也不什么頗具紀念意義的日期,然而從清晨開始整座城市的上空就開始彌漫著一種不一樣的氣氛。
剛打開房門的主婦和商販們率先感覺到了不一般——潮濕的空氣中仿佛多了些什么。然而雨后初晴所產生的的濃厚氣味掩蓋了這一切,也沒有什么人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都只是感覺整個人舒暢了許多。當然,此時剛剛起床,還沒來得及做早課的修士修女們也是這么覺得的。
或許有些靈感超群的人也能第一時間察覺到情況的變化,當然這種人是很少的,比如霍索恩,又比如街頭巷尾的一些“平民”。
盡管都是為周邊居民們所熟悉的面孔,但平日里毫無交集的他們卻突然開始相互竊竊私語了起來,看到路過巡邏的護教軍才作鳥獸散——或許和平日比起來有些不協調,這一切的不協調都淹沒在早晨八點鐘明媚的晨光里——下了一夜的暴雨剛剛結束。
而此時,剛剛在家或宿舍里吃完早飯,穿戴整齊的修士們才三五成群地走進教堂,準備迎接一日之初的早課。
早課對于每個修士的意義或許都不盡相同,對于有些人而言這意味著可以在最美好的早晨與自己敬愛的女神相溝通,而還有一些人做早課是為了增強自己的神術效能。當然這一切都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主持早課的司鐸——霍索恩·泰倫還沒有到場。
關鍵不在于早課的主持遲到,或者說司鐸大人遲到,關鍵是泰倫司鐸主持的早課遲到了。年輕有為的霍索恩·泰倫作為一個把早課作為一種儀式感的司鐸,沒有人見過他缺席任何一次的早課,就算是有一次生了大病,都把全身上下都套滿了神術光環,硬著頭皮走到了教堂里,最后還是被幾個修女給扶了回去。
當人們終于見到霍索恩時,他已經遲到了一刻鐘。而此時的霍索恩似乎在一夜之間氣色變差了許多,他握著一根有些開裂的長杖,走到了講桌前。
但霍索恩似乎還保留著一絲希望,他有些艱難的開口:“開始祈禱吧,希望我們能保佑女神。”臺下的人們似乎有些震驚于霍索恩的“口誤”,大都楞了一下,才開始念誦祈咒。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教堂開始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之中,霍索恩也仿佛蒼老了許多,手里的長杖被捏得喀吱作響。
“今日的早課,取消吧。”沉默良久,霍索恩才從喉嚨中摳出了幾個字。
“你們先去完成自己的工作,今早所發生的一切不可泄露,”霍索恩起身,“有什么問題,等到中午開個會再說吧,下午一點,在教堂里集合。記住,不許外泄。”
霍索恩的離場并沒有改變場內的氣氛,不如說更加壓抑了。過了幾分鐘,才有第一個修士離席,仿佛丟了魂一般地離開。仿佛是按下了某個按鈕一般,教堂內的聲音一下爆發開來,私語聲、喧嘩聲,將整個早晨的平靜撕成了無數碎片,裹挾著無數復雜的情緒,回蕩在教堂內。
教堂中發生的一切被暫時地鎖在了其中,盡管修士修女們以及身份要高上一等的二十多位執事們都心思各異,盡管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收起了貼在墻壁上的耳朵,但至少對于一般人而言,這只是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早晨。霍索恩甩開了想跟上來的執事,如同往日的早課結束后一般,漫步在引星城的街巷之上。
踏在雨后稍顯泥濘的石板路上,鞋底摩擦出了一些令人稍顯不快的聲響,不過很快就淹沒在了人聲鼎沸中。在這個主要由手工業者和商人構建而出的小城中,一天的早晨往往是十分熱鬧的。比方說眼前的一個攤販就已經和一個壯漢不知道什么緣由對上了眼,兩人唾沫星子橫飛,臉都要撞到一塊去了,引來了好些無聊的人圍觀。
霍索恩卻也不知原因的感上了興趣,向著那兩人走去,人群瞬間嘩啦啦的讓開了一條路,而那兩位卻毫無知覺,已經開始比誰吼得更有氣勢,聲嘶力竭。
已經有陣陣笑聲從圍觀的人群中傳出,仿佛學院里正在教室里偷看禁書的孩子身后就站著神父,而他自己渾然不知,周圍一圈的同學只能努力憋住笑。
“杰森,司鐸大人在看你吶!”旁邊的一個好事者藏在人群里大聲喊了出來。霍索恩假裝惱怒回頭看了一眼,人群中隱隱的笑聲更藏不住了。
“什么司鐸,就算是教宗來了我也要把這壞小子揍一頓!”壯漢猛地一轉身,眼睛就對上了霍索恩,兩人之間連帶著那個小攤販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好啊你小子,今天就算是教宗來了也攔不住我讓你寫檢討。”霍索恩拍了拍眼前這個高他半個頭的壯漢的肩膀,擺著一張嚴肅的臉,“今天晚上教堂晚飯之前,把檢討交到治安班去。”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人群又嘩啦啦地讓開了一條路,此時幾道笑聲才放肆地釋放出來。
而此時的霍索恩也有些忍俊不禁,而后又仿佛明悟了些什么,駐足在了街道的中央。
他四處環視,看到了認出自己而向自己打招呼的平民,看到了臉色有點僵硬,正在被幾個好友嘲笑的杰森,看到了更多忙忙碌碌,但臉上常常掛著笑容的普通民眾們。
此時霍索恩才有一股通透之感涌上心頭,心中的陰霾逐漸消散。
盡管女神曾是自己的一切,盡管她不辭而別,但如今的自己已經是一個教堂的司鐸,也是整座引星城上下八千人外加郊外兩萬普通民眾的領導者,手下還有一大幫子的修士修女嗷嗷待哺。
一想到這些霍索恩就有些隱隱的頭疼,但自己如果在此刻就萌生了消極的想法,那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或許就很難在這充滿了極大不確定性的未來中存留下來。
在引星城的這幾年里,霍索恩這個名字已經牢牢地與引星城的命運捆綁在了一起,而他自己生命的意義也悄然發生了變化。
霍索恩攥了攥袖口,拭去了額頭上的汗珠,而后回身闊步走向了教堂。
……
引星城半徑十幾千米的范圍內,仍然是引星城轄下的地區,這里成片的田地耕種著各式經濟作物以及糧食,這片區域也生活著上萬人以供應整個引星城的運轉。
而在距離城區以東八千米左右的地方,是另一個人口比較密集的地區——當然,只是相對而言,和城內比起來還差得遠。
就在這個地方,靠著啟靈河邊,有一座嚴格遵循傳統樣式設計的城堡,這里生活著引星城及其轄下地區名義上的統治者——莫蘭家族。莫蘭家族的家主——郎曼·莫蘭伯爵帶著這個世代相傳的爵位和名義上的封地在這片風景宜人的土地上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每到開春的時節,郎曼伯爵就會帶著自己的家人到引星城去和教堂的司鐸做稅款的接收工作。盡管對城內的事一概不管,對城外的管理也被處處插足,但郎曼伯爵總能領到一筆十分豐厚的稅款。這是神恩教國對于貴族們的一貫態度,給足錢,收緊權。
然而今年的稅款是由莫蘭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郎曼伯爵的長子本尼迪克特·莫蘭去代為接收的,其中的原因莫過于郎曼伯爵的身體已經有些撐不住了。長年膝下無子的他卻在四十多歲時重振雄風,連著生下了兩個兒子和幾個女兒。當然,這也有在這前一年他的正妻不幸去世的緣故。
如今郎曼伯爵已經快要與世長辭,去往另一個世界和他的妻子好好解釋解釋了。而此時,長子本尼迪克特才二十歲出頭,次子奧斯汀也剛剛成年。也幸虧本尼迪克特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子嗣——孝順,能干,聰慧過人,又頗有統帥能力——簡直是完美的繼承人。
總之,郎曼伯爵已經幸福的過完了一生。當然,接下來幸不幸福或許要看他妻子的臉色,但如今的他定然是沒有什么遺憾的了。而他的次子——奧斯汀·莫蘭這一生大概也沒有什么追求了,有這樣一個完美而又溺愛他的兄長在上,奧斯汀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人生走向了——一個游手好閑的貴族少爺。
就在七月十一日的早晨,一場暴雨過后,郎曼伯爵的生命已如同昨夜那場暴雨中的蠟燭,隨時在熄滅的邊緣,只靠一口氣在吊著。而他的身邊是好幾個哭成了淚人的婦人,和郎曼公爵放在一起頗有些一樹梨花壓海棠的意思……自然,奧斯汀是沒眼看這種場景的,他看望過自己的老父親后,向長兄問了個好,就把自己鎖進了他自己的書房里。
奧斯汀有些過于謹慎地檢查了幾遍門鎖和窗簾,然后點著了油燈。他在自己的書架內格里摸索著,然后掏出了一本封面有些發黃的舊書,放在了書桌上。
封皮上用著古代文字寫著幾個字,奧斯汀無法全部辨別,但有一個單詞還是能夠認出來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