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看向了范子軒,那雙眼睛中的光芒,不禁打了個寒顫。
反倒是讓孟云回想起了若干年前自己弟弟高考遇上的一道閱讀題,“從鍋里跳出來的魚眼里發出詭異的光”,今天范子軒的眸中就是這種感覺。
孟云道:“你,你想干嘛?”
范子軒灑脫一笑,道:“孟公子,我且問你,一個月以前,在論學上勝過了祁天局的人可是你?”
孟云看向了范子軒,道:“范公子,你從何得知?”
范子軒輕笑了一聲,道:“有一句話,可能很不恰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放眼當今天下,一些小事情旁人不知也就罷了,但是這種事情可不是小事啊,有心人稍微關注一下,大概就能知曉孟公子的事例了。”
孟云問道:“蕭瑟風雨樓得來的消息?”
范子軒掃了一眼孟云,搖搖頭。接著說到:“有些事情不一定是蕭瑟風雨樓才在傳,雖然這幫人做的事情著實惡心人。”
“祁天局和祁家想干什么,執棋者皆知。祁天局從九鼎郡發往徐州其他郡城書院,為的大概便是用論學的手段來獲取書院真傳。”
“九鼎書院的吳老先生看不上他,這小子只得行此下策。而他第一站去的便是朝陽書院,大概就是他以為朝陽書院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人。”
范子軒的語氣,儼然是對祁天局頗為不屑。
畢竟,祁天局越過了太豐書院,跑去找其他地方的人論學,儼然就是一副欺軟怕硬的樣子。
范子軒道:“孟公子,祁天局我看不上,他別說和他大哥相比,連他二哥都不如。但是他還是有些本事的,而你竟然能連勝他三場,孟公子你真的帶給我太多驚訝了。”
孟云笑了笑,道:“范公子,祁天局既然越過了太豐書院,這其實就已經說明了他不過是個紙老虎,他自忖不若你。”
范子軒像是聽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神情變得精彩起來,道:“紙老虎?好一個紙老虎,沒錯,那小子就是個心高氣傲的紙老虎。”
孟云接著道:“范公子,祁天局算不得什么。我能勝過他可不是我孟云優秀,而是他水準太差了。”
范子軒挺言,哈哈大笑道:“沒錯!是他水準太差!”
“論文韜武略,祁天局不如他大哥祁天賜。就算是他那個中人之姿的二哥,祁天局也不及他二哥勤勉上進。”
孟云道:“范公子也說了,祁天局不算什么,那你為何又要說這事情?似乎,你對于我勝過他還頗為在意?”
范子軒道:“能勝過祁天局的人,絕對不在少數。但是,敢于不畏祁家勢大的,卻沒有幾人!”
“孟公子,你是一個!至少,呵,儷水書院的袁平安和邢傷就不過是小人,此二人不過如此。”
孟云道:“儷水書院?額,范公子,不知儷水書院發生了什么?”
范子軒道:“半月前,祁天局在儷水書院論學,勝了一場得到了儷水書院的真傳。而這場論學中,便是由于儷水書院的兩位弟子的暗中勾連。”
孟云神情一凌,祁天局,竟然還是得到了他想要的。只是,儷水書院的典籍會是哪一本?
范子軒輕啐了一口道:“袁平安和邢傷這兩人,呸,兩個小人走狗罷了!此生難成大器。”
孟云道:“這兩人做這種事,難道就不考慮后果嗎?祁家固然勢大,但是他們的這種選擇不就和書院走到了對立面?”
文泰來道:“其實他們的選擇并非不可理解。”
“我也是書院出身,但并非所有人都可獲得書院的真傳,不得真傳對于很多不求仕途者,書院其實很雞肋。畢竟,”文泰來笑了笑,道:“這是個浮躁的世代,人們只想看眼前的利益。”
“在明知道為此付出,最終的收獲卻未定時,很少有人愿意繼續拼搏。”
“相對于書院,祁家對他們的許諾則要清楚明白地多。我估計,祁天局甚至還會許諾這二人,同享書院真傳的機會。”
“說實話,這種條件,換做我是他們可能也愿意接受。”
孟云看向了文泰來,道:“文大兄,我其實也有想過。書院雖然說是教化天下,但是祁天局的這種舉動,其實也與書院自身制度有關聯。我覺得......”
文泰來道:“慎言!”
范子軒卻搶過話語權,道:“何必謹慎?孟公子,你在我這金玉山莊,你且放心只管暢所欲言!”
“我也覺得書院所為有些小家子氣了。”
“書院既然說了要教化天下,那么分那么清楚干嘛?對于優秀的弟子,就應該讓他們修行真傳。這般藏著掖著,豈不是失了人心?當真臨了大事,又有幾個愿意為書院挺身而出的。”
“當然,”范子軒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在儷水書院先前還是謹慎的,沒有將真傳傳給袁平安和邢傷那兩個狼子野心之輩。只是可惜了其他眾多書院中驚才艷艷之人。”
孟云發覺,范子軒這人,很奇妙,有種浪漫主義的色彩。
范子軒道:“不說祁天局的事了。”
“祁天局與你之間發生的事,其實只是讓我注意到了你。真正讓我對你引起興趣的,還是在于前幾日!”
范子軒也不遮掩,道:“孟公子,我只想說你殺得好!”
“黃云山此人,所行之事皆惡事,早就該殺了!若不是與我沾了些關系,又是打著我范家的名頭,我幾年前就要一劍殺了他!”
范子軒所言,讓文泰來和公孫文琪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氣,看向孟云的目光也帶著些許敬佩。
孟云雖說早先就預料了范子軒的態度,但是到現在范子軒說了這么一番話,才算是松了一口氣。不過表面上依舊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孟云不解道:“范公子,你真這么看?我還以為......”
范子軒笑道:“怎么?覺得我會找你麻煩?”
孟云苦笑道:“非但覺得你會找我麻煩,我甚至都做好了埋伏。”
范子軒道:“有意思!孟公子,我果真沒看錯你!”
“你同我一樣,都是不畏強權之人,都是生平見不得不公之事。”
范子軒目光灼灼,拉住了孟云的手,道:“孟公子,范某從小就向往執劍仗義走天涯,也曾交過些許游俠好友,做過幾件可笑之事。”
“但是范某知道,他們不過是看在我是范家第三代嫡傳獨孫的份上,才與我相交!”
“他們為的,是我母親私下許諾的財貨,才與我為伍,這些人只當我做的是些孩子意氣之事。”
孟云道:“呵,這等趨炎附勢之人,孟某最為不屑!”
范子軒重重地點了下頭,道:“沒錯,我也恥與他們為伍。”
文泰來和公孫文琪很想在此刻默契地忽視一眼,卻忍住了,只是冷漠地點了點頭,保持形象上的高冷好了。
范子軒道:“說來也是慚愧,我雖心懷鋤強扶弱的夢想,但我卻本身就出自大族。”
孟云道:“范公子,誒,怎么這么說?”
范子軒微微搖頭,道:“你不懂。我深深地知道,大族之中有多少不光彩的故事。我卻心有余而力不足,那草莽強人所做的惡事,與大族之中,又能算得什么?”
范子軒鄭重地看著孟云,道:“我其實對你也是有疑慮的,因為我并不知道你究竟為何而來,甚至還托九姐試一試你。”
“但是,從我知曉你的事例,到這幾天你的為人處世。孟公子,我知道你是真的公義之心!”
說著,范子軒便突然起身,躬身對著孟云行了一個大禮。
“我托大,叫你一聲孟賢弟。今日所說的第一件事,便是請求你能原諒我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該試探你,也請求你原諒我父親所做過的錯事。”
孟云看著范子軒,這個真正的浪漫主義的少年人。他有著不同于一般的大族子弟的情懷,但是卻又知道自己身為第三代嫡傳唯一的一人,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也許他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他會是聞名天下的俠士,然而他卻是一個大族子弟。
心懷仗劍赤子心,身出朱門酒肉臭。
孟云也突然地,對自己利用范子軒的赤子之心有一點點罪惡感,但是這時候可不是去真和范子軒坦誠相待的時候。
孟云將范子軒托了起來,道:“范公子,不必如此。我懂你所說,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
“倒是你所說的第二件事,不知是何事?”
范子軒笑了笑,看了眼徐鳳九,道:“還有一件事,便是與今日的花火節有關。”
孟云道:“哦?”
“范公子,我聽說花火節不是慶祝豐收地日子嗎,還是青年男女相會的時候。你莫不是要我陪你去看哪家的姑娘?”
范子軒道:“孟公子說笑了。我是真心想要賠禮道歉,所以要請你一同去花火節游玩。”
孟云道:“然后再順便接受幾盞姑娘們送的花火燈?”
范子軒笑了笑,道:“孟公子,我其實是想借著花火節化解我們之間的矛盾。另外,在今晚我范家作為太豐大族,還會舉辦盛會,我邀請你,還有文大兄一同出席。”
“我想借著這次盛會,表明我與你們之間并沒有矛盾,更是要給太豐百姓一個交待。我范家人,非借勢胡為之輩,如此有損范家名聲之人,當罰!”
范子軒沒有說當誅,而是說當罰。
孟云也沒有覺得奇怪,雖然未來的范家會是他來執掌,但是現在來看他只是被期望得最高的一個范家后輩。無論范子軒究竟有多么看不慣范家人所做的一些事情,那些叔伯輩的、或是姻親子弟所做的事情,范子軒就無法對他們真正的采用鐵血手段。
就像之前的黃云山,范子軒哪怕都與黃云山發生過正面沖突,終究也沒能怎么收拾黃云山,便是由于禮法上面說不過去。
但是范子軒今天所說的“當罰”二字,儼然是已經下了決心,其后說不定還有范仁平范公的授意。
孟云道:“好,范公子,有你此言,我便放心了!”
“世家綿延百年,壟斷了所有的資源、名望和財富,其實在普通百姓心中恐怕多有怨言。”
“若是世家子弟能夠做到德高而望重,能夠秉持自身的德行,我覺得世家與平民之間的隔閡未嘗不可化解,當然這種程度其實很有效。”
孟云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無產階級與世家這種階級的矛盾很難化解,只能說慢慢緩和。
孟云道:“范公子,你若是能夠以整頓范家為己任,我相信對于范家長久的發展而言必有大用!”
范子軒嘆道:“沒錯,還是孟賢弟深懂我心啊。”
“祁天局,太傲氣了。他認為世家天生就該高人一等,呵呵,他那里知道我們這些人不過是投了個好胎,哪有天生貴胄?都是承蒙祖上余蔭。”
“若不能勤勉自身,收斂德行,如何能綿延百年?”
說著,范子軒便又朝孟云敬了一杯茶,二人一茶代酒,笑著一飲而盡。
之后,眾人又交流了一會兒,孟云與文泰來、公孫文琪便先行返回了驛館,畢竟花火節的慶典是在晚上,眾人相約到時候在一同耍。
回去的路上,文泰來和公孫文琪二人都輕松了許多。
公孫文琪道:“唉,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阿云,你此次和范子軒,可以說得上是志趣相投。從朝陽到太豐,我們可以說是一路波折,總算是在范家這里沒有再生波瀾。”
文泰來也道:“沒錯,我看范子軒雖說有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是卻也真心實意地期望范家能更上一層樓。”
“有這般愿景,我們的合作就好談!”
孟云笑了笑,沒說話。
不切實際的愿景嘛?
恐怕也未必吧,范子軒能夠跳出自己的階層去看問題已經很難得了,他知道世家子弟與寒門子弟之間潛在的矛盾與威脅,也期望能夠借著這個機會除去世家身上的癬疥之疾,恐怕也只是收到了時代的局限才看不透歷史最終的必然性吧。
但無論如何,范子軒很優秀,有著超越常人的反思能力與行動能力。
當然,他那種赤子之心的想法聽來太過浪漫、天真了。不過,這何嘗不是出身士族大家子弟的一種無奈?一種只有將一切寄托在江湖游俠故事上的無奈?
畢竟,江湖兒女之間的挽歌,說到底一劍就可平盡胸中不平之事。
孟云三人走了,徐鳳九卻沒走。
徐鳳九道:“子軒,你看這位孟云,他如何?”
范子軒目光投向了遠方,若有所思道:“他是真的懂我之人。”
“不過,他也和我一樣有著些許無奈吧。”
徐鳳九道:“那你這般做局,你不怕他怪你?”
范子軒苦笑著看了一眼徐鳳九,道:“怪就怪吧,為了范家只得如此。我啊,若是不生在范家,當真是不愿做這種事。”
徐鳳九道:“你放心吧,無礙。”
“切,無礙?”范子軒努了努嘴,道,“無礙你會讓我出這種損招?這么把自己的性命交在別人手中能有多大的無礙?”
徐鳳九道:“子軒,你放心。這事一完,你們......”
范子軒伸手阻止了徐鳳九的言論,再次確認道:“九姐,你真的感受到了那股氣息是......”
徐鳳九道:“嗯,你信我!”
“罷了,搏一回!祁天局那臭小子都敢搏,我范子軒有何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