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霖心跳幾乎停拍,“霍先生,我上次跟您匯報過了。這個項目是基于城市規劃的原因立項開發的,一共分為五個階段。現在的情況是,規劃有變更,而我們在這個項目的前期投入太大,為了規避投資風險,我們核算開支下來,決定暫緩施工……”
頓了頓,他抬起頭。
“您怎么突然想到問這個了?是不是有人跟您說了什么?”
霍仲南瞄他一眼,“你很怕別人跟我說什么嗎?”
鐘霖一怔,變了臉色,“霍先生,浮城的資料我都給你看過了。對于咱們公司來說,這確實是個賠本的買賣,我不認為我們有理由做下去。”
霍仲南點點頭,起身,“知道了。”
鐘霖看著他的背影,還是覺得他突然問起浮城有點奇怪。
果然,第二天去公司,就看到丁躍進去了總裁辦。
往常這種事,霍仲南都會讓他陪在身邊,因為他失去記憶,很多事情需要鐘霖在旁邊提點,除了鐘霖,他也不太愿意接觸太多的人。這才造成了鐘霖大權在握的表現。
但是這次,他單獨見了丁躍進。
兩個人關在里面聊了些什么,鐘霖不知道。
他一直忐忑的等待著,四十分鐘左右,丁躍進離開,霍仲南叫他進去。
“你做得是對的。”
鐘霖一口氣終于落下去,垂下頭。
“霍先生,您指的是什么事?”
霍仲南淡淡看他,“盛天不是慈善機構。別的公司生死,不應該是我們考慮的關鍵因素。做企業,婦人之仁行不通。”
他拍了拍桌子上資料,冷眼看著鐘霖。
“我研究過了,這個浮城,沒有留下的價值。快刀斬亂麻,核算好成本,盡早脫手。”
鐘霖目光一亮,突然有點欣慰。
“是。”
老板終于不再亂來了,有了正常人的判斷和思維,也終于像個正常人一樣管理公司了,而非“人傻錢多”,一副恨不得公司早點破產的樣子。
鐘霖感動得快哭了,可是走出辦公室,他突然停下腳步。
別的公司生死?
他指的是大禹吧?
一定是丁躍進告訴他這件事。
這老小子,想干什么呢?
鐘霖對丁躍進是有防備心的。丁躍進和許宜海不同,他沒有許宜海功高,也沒許宜海狂妄,相對而言,就更為冷靜。
這陣子他都沒動靜,突然找霍仲南說浮城?
鐘霖一個人在辦公桌坐了半個多小時,抽了一根煙,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撥通于大壯的電話。
下班的時候,他去了柴火雞。
許久沒來這個地方,劉嬸還認識他,熱情地邀請他進去。
還是老位置,那個樸素的農村小院,劉嬸的自留地,也是于家人每次來聚會的地方。
以前鐘霖每一次來,都是為了陪霍仲南。這是他第一次單獨走進這個院子,也是第一次單獨面對于家人。
他以為于大壯約他在這里,不會太有多人參加。沒有想到,人還挺齊整。除了于大壯和于休休父女倆,還有謝米樂,魏驍龍,石曉劍幾個徒弟,都是熟面孔。
鐘霖有些意外,放下公文包,尷尬地笑了笑。
“都在啊。”
于大壯打個哈哈,臉上神色不變,“來來來,這邊坐。老劉,拿酒來。我記得小鐘就愛喝你家的泡酒……”
鐘霖趕緊擺手,“不用不用,于叔,我開車來的。”
于大壯虎著眼睛,瞪他,“開車怕什么?咱就不能給代駕留口飯吃么?”
鐘霖:……
這陣子,他好幾次想找于大壯,但又不敢。不敢面對,也怕見到他們,會讓自己改變決定,或者于心不忍。因為于家人,真的有一種魔力,很容易讓人融入在他們的集體里,像是一家人。
于大壯沒和他見外,招呼酒水,又招呼飯菜。
今天晚上吃的是劉嬸的招牌菜柴火雞,于休休沒有再動手做火鍋。她的話很少,反常的少,看到鐘霖,也只是笑了笑,連聲都沒有。
鐘霖心臟一扯,有點扎扎的痛。
“休休干嘛呢?”
于休休抬了抬手機,“玩游戲呢。”
鐘霖笑:“吃飯還玩游戲?”
于休休抿嘴,只是笑。
她的態度看上去很客氣,可畢竟是曾經那么熟悉的人,哪怕一個眼神也看得出來,那擺明的疏遠。他已經不
在于休休的朋友范圍內了。
鐘霖沉默。
“小鐘,別客氣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能想到于叔,是個好小伙子。”于大壯朝鐘霖豎了豎大拇指,笑得咧了嘴,“比那個沒良心的小王八蛋強多了。”
沒良心的小王八蛋指的是誰,在座的都知道。
大家都不說話,鐘霖也有點尷尬。
他放下筷子,目光有些猶豫,“于叔,其實我今天來找你,是為了談正事的。”
“知道知道。你嘛,無事不登三寶殿。哈哈,不過,再大的正事,也大不過肚皮事。”于大壯為他倒滿酒,“來來來,先吃飽了,再說正事,咱們時間還長。”
鐘霖笑了笑,沒再說話。
于大壯是這些人里面,年紀最大的。
他身上有些匪氣,江湖義氣,也有這個年紀的男人該有的睿智,也有別人沒有的豁達和從容。他不點明,不會讓人難堪,十分坦誠。
鐘霖看著有說有笑的他,目光漸漸深邃。
這樣的人,會是造成霍仲南一家悲劇的罪魁禍首嗎?
他很難把兩者聯系在一起。
不過,三十年前的于大壯,不是現在的于大壯,“窮計,富長良心”,人是會變的。
酒過三巡。
鐘霖漸漸有了些醉意,心情十分糟糕。
“于叔,有筆買賣,我想跟您談談。”
于大壯:“先說,是你,還是盛天?”
鐘霖抿了抿嘴:“盛天。”
于大壯擺手,哈哈大笑:“那就算了,算了,一言不發就讓人破產的公司,你于叔惹不起,惹不起。”
鐘霖皺了皺眉,“恕我直言,于叔,你現在能做的選擇,不多。浮城一直爛在那里,對盛天只是一件小事,對你,就是天大的事。我要和你說的,是我現在能為你想到的最好辦法,能讓你渡過難關。”
于大壯放下筷子,抬了抬眉,饒有興致地笑。
“說說看。”
鐘霖說:“大禹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浮城整體盤下來。”
于大壯哦一聲,笑問:“做接盤俠?一片爛尾樓的接盤俠?”
鐘霖搖搖頭,說:“大禹承包了浮城的土建,而土建是整個項目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剩下的,對于叔,沒有什么難度吧?”
于大壯說:“難度大了。我現在可是個光桿司令。盛天能允許我分期付款嗎?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付清?還是說,哪個銀行會貸給我這么大一筆款項?別扯了!”
缺資金是大禹最大的問題,
鐘霖想了想:“價格問題,我會盡力斡旋。”
他說得很真誠,于大壯看了他片刻,慢慢抬起酒杯。
“喝酒。”
如果把浮城整體接過來,確實是能解決大禹燃眉之極的最好辦法。雖然說,也有賭博的成分,卻是收回成本最有勝率的方法。如果能把盛天的拋售價格壓到最低,那就有得賺。
而且,大禹目前的情況,其實比鐘霖預測的還要可怕。市場是有連鎖反應的。自從浮城擱置,就開始了惡性循環。其他項目,要么黃了,要么拖了,要么遭遇拖款,公司像是被人下了詛咒一樣,什么事都不順,幾乎到了分崩瓦解的程度。
很多人都在等著看于家人的笑話,破產似乎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若是一般人,在這個時候,就放棄了,拿一筆錢走人,生活也不會過得太壞。但于大壯不肯認輸。他安頓好家人,就沒有后顧之憂了,即便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仍然咬牙強撐著,不信邪。
大禹是他的心血,也是他人生價值的體現。如果不能逆風翻盤,他都這把歲數了,哪還有下一次機會?
鐘霖今天拋給大禹是,是一根橄欖枝。
于大壯知道,其他人也都知道。
鐘霖在路邊等代駕的時候,碰到了謝米樂。
她應該是直接從公司過來的,穿了條很正式的裙子,長發垂肩,目光凌厲,有點颯。
看到鐘霖,她走過來,“能載我一程嗎?”
鐘霖看了看她背后柴火雞的大門,“你專門找我的?”
于家人都沒有走,她這個時候出來,哪會是巧合?
謝米樂打量他一會兒,淡淡地笑:“聰明。”
鐘霖沉默片刻,“我們好像不是很熟。”
謝米樂哦一聲,“你以前送過我回家。”
鐘霖:“那也不熟。”
“沒關系。”謝米樂拎了拎包包的帶子,偏偏頭,微笑:“多接觸幾次,就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