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休休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以至于聽了秦風的這個故事如同詭談,在心里落下了陰影。之后的兩天,她連續噩夢,且噩夢的時間比往常任何一次都長,甚至接下去好多天,她都不敢再接觸桑林村的案子。
看到那個名字,都有恐懼。
從某種意義上說,秦風他們幾個也是受害者,他們的所作所為,也不會只是一個特例。她從不要求別人的人性完美,她只要不敢去想。
一想到他們在事發后,若無其事地買房子,裝修,以朋友的名義住到一處,掩蓋著一個犯罪真相,保守著一個惡魔的協議,卻可以高高興興地幻想未來,她就膽戰心驚。
連續幾天精神不濟,于休休疲乏又困頓,索性休息一天,在家里補眠,徹底放松自己。
凌晨時從噩夢中驚醒,又昏昏沉沉睡過去,再醒來,已是午后。
有幾縷陽光從窗戶曬進來,落在皮蛋光滑的背包上,她很想上去擼一把,于是恢復了些精神,懶洋洋地起床。
中午吃飯,苗芮沒有叫她,李媽給她留了飯,也留了一張紙條。
媽媽打牌去了,李媽買東西去了,家里只有她一個人。
于休休有點餓,下樓找吃的。
她趿著拖鞋,拿著手機,披著頭發,穿著睡衣,慢吞吞地查看霍仲南的消息。
“醒了記得吃東西,”
“還沒起?”
“你干脆給自己放個長假。”
“你這個狀態,別去旅行了,在家休息一陣子吧。”
“小懶貓。十一點了。”
“小懶貓,十二點了!”
“小懶貓。唉!”
好多條消息,看得出他在擔心她。
于休休笑著給他回復,“我起啦。你在做什么?”
霍仲南沒有馬上回過來。
于休休聽著歌,一直等到吃飽了飯,終于收到他的消息。
“剛才忙。吃飯沒?”
“吃飽了啦。準備上樓刷個劇,再癱一會兒。”
“嗯。”
過了一會兒。
他又說:“晚上我不過來吃飯,你和阿姨說一聲。”
這些天,他天天蹭飯,都蹭出技術來了,從無一天錯過。
于休休敏感地察覺到有什么不對。
“怎么了?”
“沒事,有個會議,要很晚結束,不影響你們休息。”
“噢。好吧。”
于休休很想說她并不介意被他影響,但是想想,又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那你忙,忙完聯系。”
霍仲南看著手機屏幕上女孩兒俏皮的文字,漫不經心地回復一個“嗯”字,笑著抬了抬眼皮,看向還在他眼前喋喋不休的霍鈺檸,又冷下了臉。
“說完了嗎?”
他冷若冰霜,面無表情。
霍鈺檸變了臉色,幾乎要靠衛思良的攙扶才能站穩。
“阿南,我是你親姨。”
霍仲南眼皮不抬,翻開面前堆積的文件,稍稍翻閱,簽字,拿她們當隱形人。
他的平靜,讓霍鈺檸更加憤怒,“你出生我第一個抱你,你媽坐月子,我天天陪著她,給你沖奶粉,換尿片,哄你睡覺……就算這不是養育之恩,也是親情吧。你怎么能這樣對我?”
霍仲南望她一眼,臉色沉了沉。
“你走吧,我會給你養老。”
保證她的吃喝,保證她不會餓死?
這是霍仲南能做到的極限。
可是,對霍鈺檸來說,卻是最大的諷刺。
她要的不是這個。
她要的是霍仲南的親情,是盛天總裁霍仲南親阿姨,唯一親人的身份。
“我是你姨,親姨。”
再次重重吼出這句話,她眼淚都快出來了。
霍仲南沒有看她,平靜地垂著眸子看文件,眉頭微皺,叫鐘霖。
“一分鐘后,她們如果還沒走。叫保安來請人。”
鐘霖聽命,聲音洪亮,“是!”
一分鐘?
霍鈺柯心跳得極快。
他們的親情就只剩一分鐘了?只值一分鐘?
下次她還能不能見到霍仲南,是個問題。
不,他不會再見她了。
“霍仲南!”
霍鈺檸急了。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跟你那個沒良心的爸爸,一個德性。”
霍仲南臉色微變。
見狀,霍鈺檸似是找到了情緒發泄的突破口,必須要馬上說些什么,撕破他冷漠的面孔,撕開他堅硬的偽裝,把他血淋淋的心撕出來,讓他痛不欲生。
“我沒有說錯吧?你是這樣,你爸爸也是這樣。你爸當年從農村跑回城里,是誰救了他,又出誰不嫌棄他背著強.奸.殺人的案底,不管不顧地嫁給他?可他是怎么報答我姐姐的?”
她越罵越來勁。
一邊罵一邊看著霍仲南漸漸冷肅的面孔。
得意極了,舒服極了。
讓自己痛苦的人,現在也在痛苦,再沒有比這種現世報更能讓她獲得滿足感的了。
“你說不出話來了吧?你爸就不該得個好死。他該下地獄。他強.奸.殺人,最后,連自己老婆也殺了。哈哈哈,現在好了,他疼愛的兒子到是隨了他的性子,和他一樣不是個東西……”
“你閉嘴!”
霍仲南的嘴唇顫了顫,臉變得蒼白一片。
他的聲音又兇又冷,可是霍鈺檸看得出來,他很痛苦。
她就要他痛。
只要痛,才能喚起他的親情。
霍鈺檸目眥欲裂,“想想你的媽媽,我的姐姐,她是怎么對你的?她多疼你,多愛你,她死前還叮囑你要尊重我,照顧我,把我當親媽,結果你呢?霍仲南,你就是個畜生。和你那個爸爸一樣,是個畜生。你親媽墳頭還沒長草,你就忘了本了!”
霍仲南擰緊眉頭,“我讓你閉嘴!”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姐姐都告訴我了。趙矅選一直懷疑你不是他親生的,因為他回城才七個多月,你就出生了。”霍鈺檸怪異地笑著,聲音更大,滿臉脹紅,額上的青筋都跳了出來,“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媽媽,我的姐姐是怎么告訴我的?你想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個雜種?”
“鐘霖,叫保安!轟出去!”
霍仲南死死抓著桌上的文件,似乎在強壓著情緒,嗓子都破了音。
霍鈺檸看著這樣的他,心里一窒。
他有病。
霍鈺檸比誰都清楚。
他少年時,父母離世,在人生陷入迷茫崩潰的階段,霍鈺檸是看著他走過來的。
她呆了呆,原本只是出于憤怒的吼罵,突然變成混沌初開的心計。
再刺激刺激他,說不定他就瘋狂了!
如果他病得更重,自殺了,那么這盛天,這偌大的盛天集團,歸誰所有?
霍鈺檸的心跳加快了許多。
面前的霍仲南,不是那個嗷嗷待哺的小孩兒。
他們之間的親情早就已經被撕碎一地,拾不起來。
塵歸塵,土歸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更何況,他既然活得那么痛苦,她又何不幫他一把?一個人孤伶伶活在世上,不如去陪伴他那對冤家父母。
她惡狠狠的想著,腦子又是一激。
……不,她怎么能這么?
他是姐姐的兒子,親外甥,是她看著長大的小孩。
就算再恨,不至于讓他去死。
可是不這樣做,她又該怎么辦?
霍鈺檸快要瘋了,滿心都是折磨。
她痛恨霍仲南,恨他為什么不能好好的,叫她一聲“小姨”。
只要他認她,尊她,重她,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爭了。
說來,他曾經是相信過她的。
在趙培選謀奪公司權利的時候,他認她這個親姨。
怪就怪,她那個不學無術的男人,本事沒有,花花腸子一堆。賭光家業,輸了個底朝天,還欠下一堆高利貸……是他把她逼得沒有辦法了,這才不得不出手,和趙培選一樣,站在了霍仲南的對立面。
如果她那時再忍一忍。
或者干脆幫他助她,又何來今天?
是她下錯了棋,沒有料到姐姐還留下了許宜海這個后招。
當然,最壞就是許宜海那頭老狐貍。
如果不是這次的事情,她永遠不會知道,當年給她丈夫塞女人,設陷阱,讓他欠下巨額高利貸的人,正是許宜海。
這老狐貍多年來守口如瓶,到了看守所,沒經住審訊,這才一件件全都交代了。
可憐她一家。
從前被他陷害。
臨了,又被他玩弄一回。
想到許宜海,霍鈺檸心里的恨,又轉移了一……
深吸氣,再對霍仲南開口,語氣也溫柔了不少。
“阿南,我不該……這么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