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衍總算知道為何一百五十年,南陽軍雖受朝廷編制,但其實是安家的了。
朝廷養不起百萬兵馬,但因南齊和南梁總想著入侵,屢屢犯境,所以,代代以來,朝廷也不敢消減南陽軍兵制。
先皇時候,尚且好些,朝廷總會盡力給南陽軍撥軍餉,雖不足,但也不至于多艱難。
當今陛下剛登基時,根基不穩,便出了劫糧案,陛下疑心重,一下子就懷疑了南陽王府。所以,這么多年以來,軍餉給的十分磨蹭拖延,各種名目理由地少給。能給一多半那就是不錯了,其余的,就只能南陽王府自己想辦法。
所以,這二十年來,可以說,是南陽王府自己養活南陽軍。
朝廷做的太明顯,一年又一年,南陽王府能沒反,已足夠說明忠心了。朝野上下都清楚的事兒,南陽軍的將領士兵能不知道?
所以,如今的南陽軍若說忠于大楚,那是打個對折,忠于南陽王府是實打實。
這也就是陛下為什么認為安華錦這條命十分重要的緣故了。若是安華錦出事兒,沒了命,老南陽王一把年紀,肯定受不住,南陽軍也就散了亂了,不會再服朝廷。
這么多年,沒人能接手南陽軍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被陛下信任不信任有人有沒有能力先放在一邊,除了南陽王府,誰能供應的起南陽軍的開銷?
天下能叫的上名號的幾大世家,顧家、王家、謝家,崔家,大體是能的,但是,詩禮傳家的世家底蘊,都走的是從文的路子。就算有子孫從武,也沒多大能耐。
天下何人敢小看南陽王府?除了掌管著百萬兵馬,能養的起百萬兵馬的能耐,也是獨一份。
顧輕衍以前也大體有了解過,但聽著安華錦絮絮說出,雖聽的輕巧,但也不難體會這輕巧話語背后背著多沉重的負擔。他甚至有些后悔,若是早知道,他伸伸手,也不至于讓她辛苦了三年。
一個女兒家,撐起這么大的事兒,老南陽王真是沒拿他當女兒家的使喚。
孫伯很快就回來了,笑呵呵地回稟,“小郡主,娘娘說知道了,她定讓您滿意。”
安華錦點頭,“姑姑就是疼我。”
皇后真的是很疼安華錦,就拿當初她揍完楚宸就跑了的事兒說,是皇后用了三個月來善后才免于善親王帶著人殺去南陽。皇后身居后宮,這些年,能做的也都做了,無奈的做不了的,也沒法子。
一日的兵荒馬亂后,轉日,陛下似乎才騰出一口氣來,殯葬誠太妃入陵寢。
安華錦打發了孫伯替她前去送靈,孫伯回來說,誠太妃的殯葬辦的很是冷清,送行的人沒多少,沒出什么岔子,安穩地下葬了。有幾個人對他打聽小郡主,孫伯唉聲嘆氣地說小郡主因太妃之死嚇著了,臥病在床幾日,之后剛剛稍好一點兒,又出了張宰輔派三百殺手闖入安家老宅要殺小郡主之事,這不,雖然人沒事兒,又病倒了。
他說的唉聲嘆氣,聽著的人是連連跟著搖頭,心想著這安小郡主真倒霉。以前多少人羨慕安華錦出身南陽王府的身份,如今恐怕沒人羨慕了,這災星事多,還算命硬,若換個人是她,怕是早死了。
她沒死不說,一下子扳倒了張宰輔,真是厲害死個人。
接下來三日,陛下大清朝堂,每日都有拖到菜市場門口斬首示眾的官員,無不是罪大惡極法不能饒恕的。因陛下這般鐵了心的雷厲風行懲治,好多牽七扯八與張府有關聯的人都嚇了個半死,檢舉認罪制得到了很好的效用,一天有大把的人呈上證據。
從小打小鬧的證據,到真正地漸漸翻出大證據,終于,五日后,真正地爆出了十八年前的劫糧案的證據。
十八年前,張宰輔還是戶部主事,他丁憂歸家,就是為了妥善瞞過陛下處理劫糧案中所劫持的五十萬旦糧食。而這五十萬旦糧食哪里去了?原來是被偷偷地借由淮河水運,經轉關門、鳳陽、天府、西寧出了大楚地界,運去了南齊和南梁。
也就是說,早在十八年前,張宰輔通敵賣國,拿養南陽軍的軍餉養了南齊和南梁的兵馬!
皇帝氣的吐血,握著張宰輔的親信呈上來的證據手抖,差點兒砸了南書房。
他怎么也沒想到,張宰輔會通敵賣國,且早在十八年前。
他氣的很,眼睛冒火,再也忍不住,吩咐張公公,“擺駕,朕去刑部天牢見見他。”
楚宸帶著人追出京城,至今沒消息傳回來,可見追捕并不順利。張宰輔與夫人分開關在兩個牢房里,皇帝至今未見。今日著實忍不住了。
這么多年來,他壓制軍器監不改造兵器,也有張宰輔的勸誡在內。張宰輔始終覺得南陽王府有朝一日會反,他就真信了,哪里知道,他器重信賴將之擺在百官之首的人,是通敵賣國的奸臣?
皇帝怒氣沖沖來到天牢,刑部尚書帶著人接駕。
這幾天,除了斬首示眾的,刑部天牢、大理寺天牢、京都衙門都關滿了人,牢房都不夠用了。幾個衙門都忙的團團轉,甚至幾天沒好好睡個踏實覺了。尤其是刑部的人,更是不敢放松懈怠,生怕陛下還沒定罪懲處的犯人出了事兒,刑部也跟著遭殃被陛下問罪。
皇帝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下了玉輦后,對刑部尚書問,“張桓呢?”
刑部尚書拱手,“回陛下,著人日夜看著,就在牢里。”
“帶路,朕去見他。”
“是!”
刑部尚書一邊帶路,一邊打量陛下的臉色,張宰輔那親信的供詞是從刑部遞交的,連他都大吃一驚,想著這么多年,朝廷里有這么一只只手遮天通敵賣國的手,深得陛下器重,該賣國了多少事情?
八年前,戶部督管糧草的人是張宰輔的人,難保當年在與南齊和南梁的對戰中,沒從中作梗。那么,玉雪嶺之戰,安家父子三人埋骨沙場,也有張宰輔的手筆。
細思極恐!
若說,陛下算不得昏君,也還算勤勉,除了喜好美人外,倒也不疏忽政事,沒想到,被人愚弄這么多年,擱誰也會怒燒胸肺,更遑論這個人還是九五之尊。
張宰輔被關在刑部天牢重罪牢房最里面一間,里面昏暗潮濕,一股腐蝕的霉氣味。
張公公小心翼翼開口勸說,“陛下,不如將罪犯提出來審問。”
“不用。”皇帝如今哪里還顧得上嫌棄天牢里的霉氣味,他只想見到張宰輔,問問他,朕有哪里對不住他。
這么多年,許以高官厚祿,寵愛他的女兒,外孫,能給的他都給了。就算對先皇,皇帝也從沒覺得有多好過。他不是不孝,相反,張宰輔很是得他的心。
張宰輔靠著墻壁坐著,沒人對他用刑,身上雖然穿著囚犯的衣服,但依舊干干凈凈的,就連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茍,哪怕成了階下囚,他依舊不邋遢。
聽到動靜,張宰輔閉目養神的眼睛睜開,便看到了明黃的身影一臉怒氣而來。
張宰輔神色不動,似乎早有所料。
“你們都出去!”皇帝揮手讓人退下。
張公公用拂塵掃了掃,侍候的內侍連忙退去了外面。
“你也出去!”皇帝趕張公公。
張公公一愣,心里涌上幾分訝異之色,他伺候陛下多年,陛下鮮少連他也支開。不過一怔的一瞬功夫,他還是聽命地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皇帝在人都退下去后,死死地盯著張宰輔,“張桓,你好的很,十八年前便通敵賣國。你有何話說?”
張宰輔坐直身子,面無表情,“陛下都知道了?老臣無話可說。”
皇帝眼睛噴火,幾乎發狂,“朕讓你說,你必須說!你說為什么?朕哪里對不住你?你為什么通敵賣國?對你有什么好處?”
張宰輔忽然大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人也幾乎癲狂,“陛下問的對,對我有什么好處,其實沒什么好處。只不過,如今也不怕告訴你,其實,我父親姓齊,母親姓梁而已。”
齊是南齊的國姓,梁是南梁的國姓。
皇帝一時驚撼,不敢置信,沒了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