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很豐盛,滿滿的色香味俱全。
但是顧輕衍似乎沒什么胃口,從里屋出來后,便坐在外屋畫堂的桌子前,端坐著,一動不動,臉色也不太好。
安華錦拿起筷子,塞進他手里,“吃啊?干坐著干什么?”
顧輕衍不接筷子,反而還躲了一下。
安華錦偏頭瞧著他,“怎么了?”
顧輕衍眼眸沉靜,但眼底的委屈之色隱隱流轉,一聲不吭。
安華錦:“……”
他這般控訴地看著她,仿佛她做了多么十惡不赦之事,其實,她也就是剛剛從里屋落荒而逃而已。
這、也的確有點兒十惡不赦。
安華錦靜了靜,裝作早已經忘了剛才發生過什么的樣子,強硬地將筷子塞進他手里,笑著問,“顧大人,發什么小孩子脾氣呢?要我喂你嗎?”
顧輕衍不語。
安華錦拿起筷子,當真夾了一筷子菜喂到他嘴邊,薄薄的唇角,微微抿著,弧度下拉,成一條線,這與小孩子鬧情緒何其想象?她瞧著,一個沒忍住,忽然樂了,筷子往前遞了遞,“吃不吃?”
顧輕衍垂下眼睫,頓了一會兒,又抬眼,慢慢地張嘴,吃掉她遞到他嘴邊的菜,野山菇又滑又嫩,入口香甜,很是好吃,讓他心情好了不少。
安華錦撇開眼睛,小聲嘟囔,“我還沒哄過誰呢!”
就算是沈遠之,她也只會與他打架,后來頂多對他提的要求做到,也沒哄過。
顧輕衍拿起筷子,也夾了一筷子菜,送到安華錦嘴邊,低聲說,“很好吃,你嘗嘗。”
“我有手!”安華錦抬眼。
顧輕衍看著她,“我還有手呢。”
那能一樣嗎?你有手不吃飯是鬧情緒,我有手可沒鬧情緒。
不過,看著顧輕衍清泉般的眸子,她還是長開了嘴,吞掉他送到嘴邊的菜。嗯,醬爆野山菇的確很好吃。
一人一筷子,你來我往,拉開了這頓飯的序幕。
直到安華錦吃飽,看著顧輕衍也放下筷子,有點兒懷疑人生,她與顧輕衍,是怎么你喂我一筷子,我喂你一筷子,就這么吃完一頓飯的?
她剛剛都做了什么?顧輕衍又做了什么?
她真是被他帶到溝里去了。
她一時間也形容不出自己是個什么心情,喝了兩口茶壓壓驚后,她站起身,拿了一把打傘,撐開,對他說,“走,去黃瓜架下乞巧。”
顧輕衍心情很好地點頭,早先的情緒早已消化進這一頓飯里。
他早就發現了,她對他的包容之心,大的很,只要他不是太過分,他就算不聲不響地欺負了她,她也會哄著他,被人哄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外面,依舊下著小雨。二人沿著青石路,出了楓紅苑,來到后面的園子。
幾大池子黃瓜架,看起來很是壯觀,在黃瓜架旁,孫伯早就讓人擺了香案和一應乞巧之物。
安華錦從桌案上拿了一根紅繩,先拴在顧輕衍的手腕上,隨后又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之后,拉著他走到黃瓜架下蹲下,將兩人手腕的紅繩,又靈巧地系在黃瓜架上。
顧輕衍默默地跟著她的動作,無聲地在一旁新奇地看著。
“你以前乞巧過嗎?”安華錦小聲問。
顧輕衍搖頭,“沒有。”
“我以前也沒乞巧過。”安華錦嘀嘀咕咕,“據說,只有未婚的成年男女,才能蹲在黃瓜架下一起乞巧,我曾經見過我大哥和未來嫂子乞巧過,他們就這樣子……”
她說著,忽然頓住,不吭聲了。
顧輕衍知道,他大哥有個自小訂婚的未婚妻,未曾大婚,便上了戰場,玉雪嶺之戰后,那姑娘沒等到他求娶,反而等來了噩耗,據說哭的死去活來,本要隨著他去了,后來不知怎地,出家做了姑子。
顧輕衍輕輕握住她的手,轉移她想起過去而難受,“我們就這樣蹲著嗎?”
“是的吧。”安華錦也不太確定。
顧輕衍:“……”
他無聲地蹲了一會兒,又說,“我們要蹲多久?”
“我也不知道。”
顧輕衍低咳一聲,“不做點兒什么嗎?”
安華錦想了想,小聲說,“我聽說,在七月七這一日,未婚男女,一起蹲在黃瓜架下乞巧,可以聽到牛郎織女在天河邊上說話。”
顧輕衍眨了眨眼睛。
安華錦又小聲說,“據說,能聽到牛郎織女說話的未婚男女,一定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姻緣。”
顧輕衍抬頭看看天,沒看到,只看到了雨傘眼前高高的黃瓜架,正是黃瓜熟的季節,一連串的掛在架上。
他很懷疑,這個傳說,是真的嗎?他怎么覺得有點兒不靠譜呢。
過了一會兒,安華錦小聲問,“你聽到他們說話了嗎?”
顧輕衍沒聽見,但他不想沒聽見,他想要一個美滿的姻緣,所以,他一本正經地說,“聽見了。”
“啊?”安華錦吃驚,“你真聽見了?他們說了什么?”
顧輕衍想了想關于牛郎織女的那個民間傳說,絞盡腦汁地琢磨應答,片刻后,小聲說,“他們說以后再也不分開了,織女讓牛郎跟她一起住在天上,不下凡了。”
“啊?”安華錦更吃驚了。
顧輕衍的神色再認真不過地胡說八道,“原來牛郎不是牛郎,他也是天上的神仙,只不過是犯了錯,被貶到了凡間,如今凡間期滿,他就回天上了。”
“啊?”安華錦扒拉著紅繩,看顧輕衍的眼神,很是不一樣。
顧輕衍對她反問,“你沒聽到嗎?”
安華錦想搖頭,看顧輕衍問這話時的表情,是一幅你怎么這么笨的樣子,連這么簡單的事兒都做不到嗎的眼神,她撓撓腦袋,頭腦一熱,含糊地說,“我……聽到了啊。”
顧輕衍垂下頭,低低地笑了起來,“嗯,我們都聽到了,那可見我們一定會有一個美滿的姻緣的。”
“是、的吧。”安華錦磕巴了一下。
“走吧,既然我們聽到了,那是不是可以不用繼續蹲著了?”顧輕衍伸手去解那根紅繩。
安華錦有點兒頭腦昏昏,“應該可以了吧。”
顧輕衍動作利落地解完了紅繩,隨手揣進了自己的兜里。
安華錦瞧著他,“你要這根紅繩過什么?”
“這是我們的姻緣線,自然要留著了。明年七夕,再一起乞巧,還用這根紅繩。”顧輕衍拉著安華錦退出黃瓜架,站起身。
安華錦沒話可反駁,“也行,那你留好了,別弄丟了。”
這可是一根能通天河偷聽牛郎織女說話的紅繩,不是簡單的紅繩。
二人一起撐著傘出了后園子往回走,迎面遇到孫伯,孫伯笑呵呵地說,“小郡主,顧大人,雖然下著雨,但外面街上今夜也很熱鬧,老奴派人去打聽了,許多年輕人,都在外面玩,您二人,要不要也出去玩?”
顧輕衍看向安華錦,“你想出去嗎?”
“你呢?”安華錦反問。
顧輕衍淺笑,“跟你在一起,出不出去都行,你決定。”
這個未婚夫,一會會兒的真好啊,不鬧情緒的時候,簡直完美招人喜歡。
安華錦看了一眼天色,下著雨,雨夜涼的很,她搖頭,“算了吧,我們回屋下棋好了,屋子里暖和,有吃的有喝的有玩的,何必出去受那個罪。”
“好。”
二人商量好,回了楓紅苑,安華錦拿出棋盤,擺上棋局,二人坐在溫暖的房中,對弈起來。
棋下到了一半,青墨在外面喊了一聲,“公子。”
“嗯?”顧輕衍看向門口。
青墨稟告,“張公公傳出消息,花似玉懷孕了。”
顧輕衍落子的手一頓。
安華錦瞇了瞇眼睛。
青墨繼續說,“半個時辰前,花似玉忽然暈了過去,陛下請了太醫院的太醫,給花似玉把出了喜脈。因不足一月,陛下暫且壓下了這個消息,說不得聲張。”
“知道了。”顧輕衍平靜地落子,“去知會楚宸一聲。”
“是!”
青墨退下后,安華錦“啪”地將棋子落下,一聲輕響,她冷笑,“有了這道保命符,暫且奈何不得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