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權夜不能寐。
輾轉反側到凌晨,才瞇了一覺。
天未亮,又要起床前往衙門當差。
一整夜沒睡好,臉色可想而知有多難看。
下人很是擔憂,偷偷告訴了王師爺。
王師爺急匆匆趕來,揮退下人,壓低嗓門問道:“公子還在為昨日的事情憂心?老夫說了,二公子是二公子,公子是公子,你們走的路不一樣……”
“不是為了這事。”
燕云權揮揮手,斟酌了一番,“昨兒長治兄告訴我,凌家樂意同我們燕家結親,將姑娘許配給我。前提是,我得有個嫡出的身份。我想了一夜,心里頭煩悶不已。長治兄還讓我不要操心,說父親那里定有辦法。
我想來想去,所謂的辦法,無非就是將我記名在夫人名下,不可能將我娘親扶正。只是,這樣一來,我娘親,我舅舅,哎……”
王師爺蹙眉,“公子先去衙門當差,此事老夫仔細想想。或許侯爺那里有別的辦法。公子實在憂心,不如今兒就寫一封信,快馬加鞭寄回去。”
燕云權連連點頭,“是該給父親寫一封信。”
千里之外,廣寧侯府。
廣寧侯燕守戰已經同凌家扯皮了半年時間。
凌家的條件開了出來。
條件嘛,自然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
別的條件都已經談攏,唯獨嫡出身份這一塊,有點惱火。
凌家希望燕云權有個正式的嫡出身份,有什么比得上將側夫人扶正來得正式。
但是,他不能這么做。
蕭氏是縣主,廣寧侯夫人這個身份是經過了朝廷冊封。
即便他貴為廣寧侯,他也沒資格剝奪蕭氏侯夫人的身份,更沒資格私下里將陳氏扶正。
不能將陳氏扶正,就只能將燕云權記名在蕭氏名下。
想到此處,燕守戰十分惱火。
他一拳頭砸在書桌上,發出巨響。
杜先生勸解他,“侯爺想開些,記名在夫人名下,沒什么不好。”
燕守戰冷哼一聲,“以蕭氏的脾氣,你猜猜她會提出什么條件?肯定會趁機敲詐本侯一筆。凌家真是頑冥不化,非得給云權一個嫡出身份。他是本侯的長子,本侯最看重的兒子,嫡出庶出有區別嗎?”
杜先生嘴角抽抽,心說在侯府嫡出庶出沒區別,可是外面不一樣啊!
那些大世家,對嫡庶看得極為重要。
難怪燕家只能是二流三流世家,光是嫡庶這一塊,就讓無數人詬病。
太不講究!
杜先生心里頭是這么想,但是話不能這么說。
他輕咳一聲,“凌家重嫡庶,聽聞凌家的庶子若是才華出眾,必定會被記名在嫡母名下。同時,生母會被悄悄處死。就是為了防止庶子出息后,亂了規矩,不尊嫡母,反而扶持生母打壓嫡母。”
“荒唐!”
燕守戰嗤之以鼻,“真以為處死了生母,就能一勞永逸嗎?全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庶子的出身,瞞不住人。”
“雖說瞞不住人,但是只要生母那邊連個人都沒有,也就翻不起風浪。”
燕守戰眼一瞪,“你是說,凌家不僅會處死庶子的生母,還會處死母族的人?”
“差不多吧!若是遇到身份不一般的妾室,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操作。”
杜先生語氣平淡,一副輕描淡寫,司空見慣的樣子。
燕守戰蹙眉,“就不怕庶子出息后復仇?”
杜先生哈哈一笑,“侯爺多慮了。庶子之所以會出息,除了自身的才學外,還需要家族的支持。沒有家族全力支持,即便才學堪比大儒,這輩子也出不了頭。但凡有復仇的心思,轉眼間就會被打壓下去,永世不得翻身。
凌家這一套,實施了幾百年,據老夫了解,早些年還出過庶子反噬的情況。后來采取了更為嚴厲的防范措施后,上百年來,再沒有出過事。可見,凌家這一套辦法,也算是行之有效。”
燕守戰呵呵冷笑,對于凌家的規矩十分不屑。
“凌家需要云權有個嫡出的身份,本侯可以將他記名在蕭氏名下。但是絕不可能處死陳氏。”
“那是當然!大公子已經成年,若是處死陳氏,此乃結仇,并非結親。”
燕守戰琢磨此事,“先生真的認為,應該將云權記名在夫人蕭氏名下?”
杜先生知道他在擔憂什么,于是說道:“區區身外之物,為了大公子的前程,有一個得力的妻族,老夫認為值得。”
“若是蕭氏提出更過分得要求,比如給云同更多的兵權,又該如何?”
“當然不能同意,但是可以先穩住夫人。夫人是個明理的人,她知道侯爺的底線在哪里。即便她提出給二公子更多的兵權,她肯定心知肚明,侯爺不會同意。之所以還會提出這個要求,無非就是討價還價的一種手段和態度。”
燕守戰微微點頭,“言之有理!只是本侯不甘心,不想將云權記名在蕭氏名下,叫她得意。”
他對妻子蕭氏的感情很復雜。
愛嗎?
肯定是沒有的。
佩服?
或許有一點。
恨意?
曾經或許有過吧。
總而言之,這對夫妻同別的夫妻有很大的不同。
兩口子彼此心知肚明,沒感情但也要努力造孩子,生孩子。
并非為了愛,而是蕭氏需要孩子,燕守戰也需要她生孩子。
孩子是牽絆,是籌碼,也是拖累……
端看怎么利用這段復雜的夫妻關系。
他打壓燕云同,扶持燕云權,實則是在打壓蕭氏。讓蕭氏在侯府,在上谷郡,在幽州寸步難行。即便手握三千東宮侍衛,也休想有所作為,休想拉著燕家軍隊為東宮復仇。
燕家決不能摻和進皇權復仇的斗爭中。
很危險!
燕家更不能淪為蕭氏手中的籌碼和工具。
打壓,從賜婚那天就已經開始。
在燕守戰的計劃中,蕭氏只能成為燕家的附庸,絕不能成為燕家的主宰,包括她生的孩子也不能繼承燕家的一切。
可是,觀目前情況,局面有點失控。
他沒想到,大閨女先是嫁給了平武侯石溫,二閨女竟然嫁給了二皇子殿下,燕云同娶的又是涼州劉家的女兒,燕云歌還在京城搞出偌大的動靜。
蕭氏的子女,羽翼逐漸豐滿,而他卻鞭長莫及。
這么發展下去,很有可能,有一天蕭氏會派燕云同奪去兵權,將燕家變成她爭權奪利,替東宮復仇的工具和籌碼。
欺人太甚!
燕守戰一拳頭砸在桌上,“當初她答應得那么爽快,替本侯去京城,本侯就該想到,她沒安好心。說什么替閨女解決婚事,所以將云琪云歌都帶去京城。哼,歸根結底就是想通過姻親關系,增加籌碼,給本侯施壓。
本侯甚至懷疑,當初宮里派人宣旨,讓本侯進京述職,這就是一場策劃好的陰謀。蕭氏暗中策劃,她停留在侯府太長時間,她急需離開侯府前往京城,方能施展她的全副本事。也不知她走了誰的路子,讓皇帝下旨召本侯進京,實則是給她創造進京的機會。”
杜先生一臉懵逼,心說侯爺的思路跳躍得太快了吧。
幸虧他了解侯爺的脾性,還能跟上他的思路。
他忙說道:“侯爺是不是憂慮過甚?當年,宮里下旨召侯爺進京,應該不是夫人策劃的吧。”
燕守戰嗤笑一聲,“不是她,還能是誰?天下手握兵權的武將多了去,實力比本侯強橫的武將比比皆是,為何朝廷唯獨下旨召見本侯,而不是其他人。
所有人都知道,這道旨意,本侯不會遵命,只會派蕭氏代替本侯進京。這正好就中了她的圈套,讓她有正當理由,正大光明脫離侯府,脫離本侯的控制。
去了京城后,她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再沒有掣肘。先生仔細想想,自從蕭氏去了京城后,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哪一件不是有利于蕭氏?”
杜先生緊蹙眉頭,“難道那道旨意,真的是夫人算計來的?”
燕守戰譏諷一笑,面色陰沉,“別看她窩在侯府二十年,不爭不搶,別人都說她活得憋屈。卻不知,這一切都是她的謀劃。她就是要活得憋屈,私下里謀劃這一切的時候,才不會遭人懷疑。
而且,她人雖然在侯府二十年,可是京城那邊,她從未斷絕消息和來往。連本侯都不清楚,她在京城到底有多少人脈關系,私下里有多少人支持她。
就憑她和皇帝一家的恩怨情仇,她去了京城這么多年,竟然沒有被皇帝刁難,足以看出她在京城的能量。
‘章義太子’不在了,東宮也沒了,但是影響力卻依舊存在,念舊的人也有大把。而且,她兩個閨女,還有云同,婚事都極為得意,給了她極大的籌碼。”
又是一拳頭砸在桌上。
書桌:嚶嚶嚶!
“本侯只恨事先沒看透她,被她二十年來安分守己不爭不搶的態度給蒙蔽。真是欺人太甚!本侯也沒有想到,她堂堂皇室女,東宮嫡長女,這么能忍。一忍就是二十年。去了京城,也是不顯山不露水,卻在不動聲色間,逐漸將籌碼握在手中。等眾人回頭一看,才驚覺,她已經不是吳下阿蒙,輕易動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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