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長治對過去的認識,一朝被推翻。
內心翻江倒海,又想一探究竟。
他趕忙問道:“為何這些年,從未有人提起此事?就連東宮姻親沈家,貌似都不知道這些內情?”
平武侯嗤笑一聲,“沈家當然不可能知道真正的內情。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沈家全族下詔獄,差不多都快死絕了,消息隔絕!等沈家人被放出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陛下又下了封口令,全城戒嚴。
沈家轉眼被趕出京城,過去的姻親故舊都斷了聯系,他們能知道的,都是中宗皇帝刻意宣揚的假消息!”
凌長治愣了愣神。
他盯著平武侯,“舅舅對當年的情況,為何如此清楚?難不成,舅舅當時就在現場?”
平武侯點點頭,“我當時就在軍中,親眼見證‘章義太子’死在軍中,身中數箭而亡!世人都以為他是個弱質書生,卻不知,他其實是個勇武之人,一身武藝,常人難以近身。是北軍軍中神箭手,奪走了他的性命!”
說完,平武侯吐出一口濁氣。
他揉揉眉心,有點頭痛,“此事已經過去這么多年,如今想起來,依舊能感受到當日熱血沖頭的感覺。那個場面,何等震撼!天下兵馬,絞殺東宮數千侍衛,用盡了全力。
本侯時常在想,如果‘章義太子’沒有死,并且繼承了皇位,天下會是什么模樣?別的不敢肯定,我們這些世家,肯定會遭到殘酷地打壓,休想有今日呼風喚雨的本事!”
凌長治只覺喉頭干癢,很是難受。
他連連咳嗽,喝了幾口水,才止住難受的感覺。
他忙問道:“似乎筑陽郡主也不清楚‘章義太子’過世的內情。她身邊,皆是東宮老人,她怎么會不知道?”
平武侯嗤笑一笑,“你怎么知道她身邊的人,全都是東宮老人?謀逆案發生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孩子。前面數十年的朝堂斗爭,她更是一無所知。她的前程,都是中宗皇帝親自安排。你認為,她身邊有幾個真正的東宮老人?”
凌長治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平武侯又說道:“就算都是東宮老人,你怎知,他們到底是中宗皇帝的人,還是‘章義太子’的人?”
“難道三千東宮侍衛,也都是中宗皇帝特意安排的?”
“真正的東宮侍衛,早已經在那場絞殺‘章義太子’的戰斗中全軍覆滅!又怎么可能留下三千侍衛跟隨筑陽郡主。中宗皇帝留給筑陽郡主的三千‘東宮侍衛’,你絕對想不到他們原本的身份。”
凌長治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信息,時刻都在被震驚,他的確都想不到。
平武侯看著他這副模樣,非常得意地笑了起來。
“所謂的‘三千東宮侍衛’,其實都是北軍老卒!”
凌長治差一點吐血。
“這不可能!北軍絞殺了東宮侍衛營,又殺了‘章義太子’,他們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追隨筑陽郡主?這么多年,我就不信竟然沒有一個人說漏嘴?舅舅莫要哄我!”
平武侯呵呵冷笑,“本侯有必要哄騙你嗎?本侯說他們是北軍老卒,又沒說他們參與了絞殺‘章義太子’。這批北軍老卒,本來是被調入禁軍,守護皇陵。京城發生的事情,他們被隔絕在外,根本就不清楚。
后來,沒人知道中宗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個時候中宗皇帝太老了,人一老就糊涂,行事反復無常,令人捉摸不透。總而言之,他下旨讓這批老卒充斥東宮,劃為東宮侍衛,保護東宮僅剩的血脈,至死方休!”
竟然是這么一回事!
凌長治有點頭暈腦脹。
“按照舅舅的說法,真相其實只有少數人知道。中宗皇帝下令京城戒嚴,又下了封口令,所以真相沒有被傳出去?”
平武侯點點頭,“你可知京城當年戒嚴多長時間?長達半年!‘章義太子’死后,持續戒嚴五六個月時間。這么長時間,足以湮滅一切證據,封住所有該封住的口。
京城小民整日被關在屋里,外出時間十分有限,消息無從傳播。他們連外面發生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又何來真相可言?朝臣官員,世家大族,除了有差事在身的人員,所有人不得出府!當年戒嚴,可比現在嚴苛多了!”
他是頗為感慨。
想起當年的嚴苛,對比今日的京城,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只能說,中宗皇帝手段太過犀利。
一聲令下,就是上萬人頭滾滾!
比之當今圣上,對朝堂的掌控力不知強了多少倍,也殘酷了許多倍。
不少家族,當年都是深受其害。
少有沒死人的家族。
就算是,當年最受中宗皇帝信任的幾個大臣,家中兒郎也不免被處斬,完全沒地方講理去。
大家怕中宗皇帝嗎?
當然怕!
大家恨中宗皇帝嗎?
自然也是恨的!
又怕又恨,還不敢有絲毫不臣之心。
算計的層面,最高就是東宮!
中宗皇帝那里,都只能靠貼身伺候的太監,以及后宮嬪妃去潛移默化的影響,長達數十年地算計。
朝堂上,大家都得老老實實。
耍心眼的時候,都得想一想,自己的項上人頭能不能保住?
那個時候當官,真的是拿命在拼!
一言不合,就是殺頭抄家!
對比當今,平武侯都忍不住發笑。
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
但,這個局面,對于臣子來說是極好的。
大家的想法,和才干,都有機會發揮出來。
凌長治沉默良久,終于問出心中疑問,“章義太子到底為何而死?真是因為謀逆案?是中宗皇帝要他死,還是果真有人陰謀算計他,設計了這一切?”
平武侯呵呵冷笑,“當年那個情況,即便有人算計,也休想左右中宗皇帝的決定。說到底,是中宗皇帝想讓‘章義太子’死!不死都不行!
‘章義太子’死后,中宗皇帝似乎十分后悔,本侯卻覺著一切都是演戲,都是開脫之言。人都死了,是黑是白,全在中宗皇帝一念之間。
很顯然,中宗皇帝是個很重視臉面的人,不僅自己要臉面,皇室的臉面也不能丟。還有什么比奸佞小人算計了‘章義太子’,誤導了皇帝,更能糊弄人心?
所謂奸佞小人,到最后就抓了百八個太監朝臣充數,關鍵人物一個都沒事。這不是糊弄,又是什么?
人都死絕了,就剩下一個年幼的筑陽郡主,一切都可以放下。你得知道,沒有中宗皇帝的旨意,誰敢誅殺東宮上下幾萬人?”
真相永遠都是殘酷且血腥!
凌長治很是疑惑,“這么多年,難道筑陽郡主就沒懷疑過當年的事情?就沒想過要追究?”
平武侯嗤笑一聲,“她找誰追究去?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中宗皇帝。中宗皇帝都死了八百年,當年知情的人,差不多也都死光了。想要追究,都找不到人。”
“之前舅舅提到廣寧侯燕守戰?莫非他也知道內情?”
平武侯捋著胡須,笑了笑。
然后,他才正色道:“當年,燕守戰不在京城!但是,他應該知道一些內情。朝堂斗爭之殘酷,他肯定是受了刺激!
偏偏,宣宗元平帝賜婚,都不給他反對的機會,將燙手山芋筑陽郡主賜婚給他。估摸著,賜婚的時候,他都怕了個半死!一著不慎,就有可能整個家族覆滅,你說他能不怕嗎?”
凌長治不想笑話燕守戰。
當年那個情況,那個嚴苛的局面,是人都會怕!
‘章義太子’之女,妥妥的燙手山芋!
燕守戰接住了這個燙手山芋,心里頭不知道有多大怨氣!
只能說……
時也命也!
凌長治長出一口氣。
他看著自家親舅舅,鄭重問道:“舅舅此次進京城,到底想做什么?”
平武侯哈哈一笑,“當然要回味一下當年!找一找老朋友閑聊家常!另外,本侯也要親自觀一觀陛下,能有中宗皇帝幾分本事。”
“舅舅莫要亂來!宗親和部分朝臣,本就對你疑慮重重,防備之心頗重。你若是亂來,恐怕會有是非!”
平武侯笑道:“本侯本就是是非之人,又何懼是非之事!長治啊,本侯一直以來,都對你寄予厚望!只是,你的膽子還得再大一點。家族名聲重要,可是家族同樣重要!”
凌長治卻說道:“多謝舅舅教誨!我只知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平武侯似笑非笑,“你是在指責本侯嗎?”
“不敢!”
平武侯擺擺手,并不在意。
“隨你怎么想,本侯不需要你來認可。本侯只是提醒你,別忘了我的物資清單,讓朝廷早點準備好。另外,告訴皇帝,不日本侯將領兵五千進入京城面圣!希望別嚇著皇帝!”
“南軍也不是膿包!舅舅切莫自誤!”
“放心,本侯還不至于喪心病狂。反賊都沒還解決,一切等反賊解決后再說!好外甥,今日你就留在本侯這里,住一晚,明日再回京城。本侯已經命人準備了酒席,你的幾位表兄弟,早就想見見你!”
“恭敬不如從命!多謝舅舅盛情款待!”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