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所有的親人,都在這里,就在這里。你讓本宮離開,本宮又能去哪里?本宮老了,沒有年輕人的雄心壯志。如果有一天京城城破,本宮愿意成為見證一切的那個人!”
蕭氏面色凄苦,心中早已經被哀傷填滿。
她嘆息一聲,看著外面陰沉沉的天空,一如她的心情。
大魏國祚一百多年,真的到了風雨飄搖,生死存亡的關頭。
她不愿意看見這一幕。
但是身為蕭家人,她又必須親眼見證這一幕。
這是她的使命!
也是她的宿命!
她繼續說道:“人們都說落葉歸根!京城就是本宮的根。本宮在這里出生長大,經歷了家破人亡。
如今,本宮只想守著他們,守著這座城到死的那一天。
如果天意注定京城城破,注定大魏亡國,本宮也要親眼看著這個國是如何天塌地陷,王朝是如何覆滅!
死后,去見列祖列宗,本宮要細數每個人的功過是非。所有人都是罪人,這誰都逃不了!”
燕云歌理解不了母親蕭氏對大魏這個破敗王朝的情懷,到底懷有多深的感情。
但是她能理解那種舍不得,放不下,寧愿死也要守護的想法。
每個人都有心中的執念。
這一刻,燕云歌意識到,勸解不會起到作用。
她望著母親蕭氏,“母親執意要留下來,可有想過會面臨什么?郡主府上下數千人,他們愿意和京城共存亡嗎?”
蕭氏笑了笑,“等你離開京城的那一天,你把郡主府的人都帶走。本宮早就想好了,郡主府以后都留給你,由你繼承一切。”
燕云歌心頭大驚,母親是做好了死的準備嗎?
她緊握拳頭,鄭重說道:“母親真的認為,你不走,我能放心離開嗎?你不走,我也不會離開。郡主府不是我的責任,那是母親的責任。母親要為郡主府幾千人命負責!”
蕭氏卻搖頭,說道:“本宮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負擔不起郡主府上下幾千人的性命。但是你可以!
本宮已經給你父親去信,也給你大姐姐云菲去了一封信,從今以后,郡主府歸你所有。本宮爭取,再為你弄個爵位。希望能弄替你弄個縣主爵位。”
“女兒不要什么爵位!女兒要母親活著,要郡主府上下完完整整地活著。”
蕭氏笑了起來,“人遲早有一死,你能不能讓本宮自己決定自己的死亡方式和時間?答應本宮,讓本宮滿足陪伴親人的愿望,好嗎?”
“難道女兒不是你的親人嗎?二姐姐不是你的親人嗎?”
“你們都有了歸宿,有了相伴一生的人。但是本宮的親人,他們孤零零的,本宮放不下,舍不得。乖,聽話!”
燕云歌已經是淚流滿面。
她一把抹掉眼淚,然后鄭重說道:“母親不會死!女兒不會讓你死!無論城破與否,無論王朝是否覆滅,女兒都不允許母親擅自離開我們。我始終相信,人活著,才有希望!”
蕭氏嘆息。
母女二人,誰都說服不了誰。
蕭逸節節敗退,防線一再后撤。
離著京城,只剩下最后五十里。
五十里,生死線!
生死就在一線之間。
烏恒隨時都有可能突破防線,兵臨城下。
蕭逸手中的兵馬,每天都在減少。
現如今,他手中兵馬,已經不足一萬人。
而且,還都是一群疲兵,殘兵。
燕云同的救援,還在路上。
其他地方武將的救援,更是遙遙無期。
悲觀絕望,彌漫在京城上空。
他終于給燕云歌去了一封信。
他告訴她,逃吧,逃得遠遠的。他會去找她!
燕云歌看著簡短的信件,淚水緩緩落下。
接著,她提筆寫信,怒罵蕭逸。
“你必須活著!好好活著!否則,你今日讓本夫人做寡婦,本夫人明日就另外嫁人!”
信件很快送到了蕭逸手中。
他看完,一臉哭笑不得。
灰頭土臉,也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有正經洗漱過。
紀先生還稱得上整潔,只是眼中滿是紅血絲,顯然很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過。
一大把年紀,這么熬下去,當心油盡燈枯啊!
他喝了口濃茶提神,“公子放棄吧!我們撤回京城,依靠京城城墻防守。不能將最后僅剩的一點兵馬,白白犧牲啊!
都是一群難得的老兵,撤回京城,好歹還有一線生機。留在這里,白白犧牲,真是毫無意義。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烏恒兵馬打到京城城墻下,是遲早的事情。公子堅守這么長時間,已經盡力了。沒有人可以比公子做得更好!
撤吧!不能再拿人命去填。你去看看,看看那群兵,他們眼中早已經沒有了活著的光芒。難道公子真的要打到只剩下一兵一卒,才肯罷手嗎?”
蕭逸一拳頭砸在桌子上。
他不甘心!
滿心滿眼不甘心就這么撤兵,白白讓出通道,眼睜睜看著烏恒兵馬張牙舞爪。
這是奇恥大辱!
是他從軍這么多年,最大的失敗!
他真的不甘心!
紀先生苦口婆心,“如果夫人在這里,她會支持公子死戰不退嗎?她會支持打到只剩下一兵一卒嗎?以前公子還說北軍死腦筋,只會死戰不退。如今公子竟然也犯了北軍將軍吳法天同樣的錯。莫非是天意如此?”
蕭逸怒道:“不一樣!根本就不一樣!吳法天那個時候,那么多友軍支援,糧草充足,完全可以退兵以待后續。本公子哪里有支援,哪里有友軍?
本公子自始至終就是在孤軍奮戰,天天求爺爺告奶奶,希望多一點兵源。石溫和凌長治兩個混賬,死抓著手里那點兵馬不肯放出來,說什么要留下來保護京城。仗打到現在,已經是非戰之罪!如果本公子有五萬兵馬,絕不會是現在這個局面。”
他憤怒,沮喪,陷入了兩難境地。
退兵還是堅守?
內心掙扎遲疑矛盾,他不甘心啊!
紀先生堅持退兵,“夫人要公子活著,公子就一定要活著。就像夫人在信里面所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退回京城,說不定就能找出一線生機。”
蕭逸嗤笑一聲,“退回京城,京畿猶如無人之境,烏恒兵馬可以來去自如。大魏江山還能支撐多長時間?靠著京城城墻,難道就不會亡國嗎?先生未免太樂觀!”
紀先生咬咬牙,厲聲說道:“如果大魏注定亡國,那么公子更應該保留火種,以圖將來。公子得這么想,京城如果城破,不等于大魏覆滅。朝廷還有那么多兵馬,總有辦法扭轉局勢!”
蕭逸呵呵冷笑,一手掀翻了書案。
他太痛苦,太煎熬!
這一刻,他無比想念燕云歌。
如果她陪在自己身邊,他肯定沒有這么煎熬,仿佛度日如年。
他深吸一口氣,“我要給石溫,給凌長治去信。還要給云歌去信。要不要退兵,明日見分曉。”
距離京城五十里的距離,對于一日趕路幾百里的傳令兵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
三封信,分別送到三家府邸。
丞相府,平武侯石溫看完信件,一聲重重嘆息。
他對等候答復的傳令兵說道:“告訴你家公子,本侯同意他撤兵。罷了,本侯還是正式給他下一道公文,以免事后朝臣拿這件事攻擊他。”
凌府!
凌長治遲遲沒有作聲。
無人敢催促。
妻子謝氏來到他身邊,“不敢做決定,還是無法做決定?”
凌長治握住她的手,“蕭逸快完了,也就意味著很快,最多三五日,烏恒兵馬就將兵臨城下。京城保衛戰,那么一點兵馬,外加一群剛剛征召入伍的新兵,怎么包圍。不如,你先回老家。你留在京城,我不放心。”
謝氏神色凝重,“沒有信心保住京城嗎?”
凌長治說道:“總要做最壞的打算。我現在就給蕭逸一道公文,同意他撤兵回京城。”
謝氏嘆了一聲,“我走了,你怎么辦?”
凌長治笑了笑,“放心吧!無論如何,我這條命肯定能保住。”
謝氏點點頭,終于同意提早離京回弘農郡祖籍。
蕭府。
燕云歌看著蕭逸的來信,想笑又想哭。
他竟然在信件里問她,如果退兵回京城,她會不會鄙視他。
這是什么見鬼的問題。
眼下這個局面,退兵是明智的決定。
保存有生力量,以老兵帶新兵,才能快速組建起一支有戰斗力的軍隊。
將老兵都打光了,難道以后就要指望一群沒見過血的新兵蛋子嗎?
防線被突破,是遲早的問題。
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區別,影響不了大局。
早點退回京城,還能多救幾個老兵的性命。
她將自己的想法,一一寫在信件上,交給傳令兵。
并且叮囑道:“你告訴公子,不必灰心。打仗有輸有贏,很正常。沒人可以百戰百勝,常勝將軍不是那么好做的。經歷過敗仗,只要能吸取經驗教訓,過幾天又是一條好漢。我等著他回來。”
傳令兵拿著信件離去。
一封信,兩道公文,先后擺在蕭逸面前。
他,終于做了決定:退兵,撤回京城!徹底放棄京畿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