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當年,莫非真有尋死之心?將軍厭世?”
程先生很清楚,身為謀士,他不應該打聽主公的私隱,尤其是一二十年前的事情。
但,他真的忍不住。
他這人好奇心重,年輕時候就做過案判,審案很有一套。
或許就是那個時候,養成了尋根究底的毛病,凡事都想問個明白。
話出口,他后悔。
然而就算時間重來,他還是要問。
他認為,身為謀士,理應了解主公的真實想法,才能提出切實可行的建議。
如此,便可少走彎路。
蕭逸哈哈大笑。
“你為何認為本將軍有尋死之心?這么多年,你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在這之前,從未有人認為本將軍竟然想要尋死。”
“將軍身為王府公子,自出生起錦衣玉食。老夫想不到任何理由,使得公子操持密探殺手職業,每日行走在生死邊緣。老夫以為,將軍當年或許有心結,一直想不開,才會選擇從事危險職業,體驗生死徘徊的快感。”
蕭逸嘖嘖稱嘆,不由得感慨道:“先生到本將軍身邊只有短短幾年,如今已經成為數一數二的謀士,果然有點道行。就憑先生這份觀察力和分析能力,已經遠遠甩開了其他人。”
“這么說,老夫的猜測是對的,將軍當年果真有尋死之心?”
蕭逸盯著他遲疑道:“如果,當年本將軍果真有尋死之心,先生還要堅持己見嗎?”
程先生不由得一聲嘆息。
他感慨道:“此刻,老夫終于明白,燕夫人對于將軍的意義,不僅是妻子,更是精神支柱,是將軍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沒有夫人,正如將軍所說,或許早就成為一捧黃土,埋骨他鄉。
罷了,罷了,老夫也是多事。雖然沒有女子主政的前例,但,既然夫人開了這個頭,那就繼續做下去,開辟一個前所未有的世代。
好叫后世人瞧瞧咱們這代人是何等的氣魄,何等的壯麗,何等的璀璨。將軍要為夫人開疆拓土,老夫一定全力相助。”
“多謝先生!當初夫人為本將軍舉薦先生,本將軍曾懷疑過先生的能力。如今,看到先生的氣概,本將軍服氣。”
“這番話應該由老夫來說。論氣度,老夫不如將軍,更不如夫人。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想想,真是令人汗顏。”
程先生老臉微紅,略微羞愧。
活了大半輩子,還不如一個年輕女子有氣魄,更不如對方有容人之量。
這就難怪,燕云歌能以女子身份,讓那么多人甘愿替她賣命。
以女子身份開創基業,其中困難,遠超男子。
燕云歌今日能有七郡地盤,他日未嘗不能有十七郡地盤,二十七郡地盤……
一切皆有可能。
程先生頓覺豪氣沖天,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滿腦子都想著如何從劉寶順手中搶下地盤。
蕭逸卻想著已經過世的先帝蕭成文,要下多大的決心,才會做出弒母這等忤逆之事。
朝臣都是聰明人,陶太后的死,就算沒有親眼見證,猜也能猜出其中鬼名堂。
現在,朝臣的質疑聲被壓了下去。
但……
此事遲早會被翻出來。
燕太后和小皇帝,將如何度過這個難關。
身為燕太后的親妹子,燕云歌的立場又該如何抉擇?
燕云歌獨坐窗邊,聽著啪啪啪的落雨聲。
不知此時此刻,北地的蕭逸是否和她一樣,享受著難得的寧靜。
一大早,沒有人打攪。
今兒下雨,大家都很默契地減少了差事。
不要緊的差事,都推到明后兩日。
紀先生偷得浮生半日閑,又被九斤兩兄弟纏著講了半個時辰的‘野史’。
兩個小家伙竟然聽得津津有味,也是怪了。
落雨,不方便出門,燕云歌留紀先生在郡守府用餐歇息。
二人趁機聊了聊當前的局勢。
“燕太后攝政,三位大臣輔政,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燕云歌抿唇一笑,“先生是在試探我嗎?我還是堅持原先的計劃,先北后南。”
紀先生微微搖頭,“只怕真輪到南魏的時候,夫人又下不定決心。”
“當初,我執意不肯出兵南下,先生還贊我有情有義。這會似乎又在否決我的決定。先生的心思,變得真夠快的。就跟這天氣似得,一會雨一會晴。”
“哈哈哈……”
紀先生捋著胡須大笑。
笑過之后,他正色道:“人是會變的。一開始,老夫沒考慮到外界對夫人的看法,如今外面有傳言,說夫人失于優柔寡斷,婦人之仁。又說夫人是在為朝廷做嫁衣,七郡地盤遲早會歸于朝廷。”
燕云歌聞言,不由得嗤笑一聲,“就因為本夫人沒有趁著蕭成文病重之際,出兵南下,他們就數落本夫人婦人之仁。真是荒謬!若是換做蕭逸做決定,恐怕又是另外一番說辭,說不定要贊蕭逸深謀遠慮……”
“夫人此話有理。女子身份,始終是夫人的短處,時不時會被人拎出來挑毛病。”
“他們要挑毛病,本夫人攔不住。”
“此事夫人不作理會?”
“為何要理會,本夫人很閑嗎?時間寶貴,無需浪費在不知所謂的人身上。”
紀先生嘆了一聲,“世人根深蒂固的偏見,外加燕太后攝政,恐怕以后會有更多不利于夫人的傳言。”
燕云歌笑了起來,“多謝先生提醒我,我會命侍衛營調查此事。”
“如此就好!燕太后攝政,不知夫人可有道一聲恭喜,送上禮物?”
“已經通知胡先生,讓他代本夫人送一份禮物進宮。二姐姐她……總而言之,我是我,燕太后是燕太后,麻煩先生轉告其他人無需擔心。本夫人定下的計劃和目標,從不因為任何人輕易改變。”
“如此,老夫放心了。之前還擔心夫人太過有情有義,忘了初衷。如今看來,是老夫多慮。”
燕云歌說道:“先生也不算多慮,偶爾我也忍不住想一想二姐姐做了攝政太后,是何模樣?
她會不會改變對我的態度,變得冷酷無情?會不會為了小皇帝,排除一切異己,打壓所有地方權臣。
先生的擔憂,稱得上是未雨綢繆,多想一想未嘗不是好事。”
紀先生遲疑問道:“不知郡主娘娘,對于此事有何看法?”
“擔憂多于高興。攝政太后,聽起來大權在握,就怕不得善終。這是家母的原話,她很是憂心。”
“若是燕太后來信,要接郡主娘娘去建州居住,夫人會放人嗎?”
“這個問題,本夫人還真沒考慮過。多謝先生提醒,二姐姐當真有可能接母親前往建州。此事,我得和母親好好商量一番,才能拿定主意。”
紀先生再次提醒道:“燕太后今非昔比,夫人切莫在以過去的眼光看待她。她不僅僅是你的二姐姐,更是南魏手握皇權第一人。她既是夫人的親人,更是夫人的對手。老夫知道,這么說有些冷酷無情,然而身在局中,很多事情都無法避免。”
“我明白!”
燕云歌是真的明白。
自從得知先帝蕭成文去世,她就在忙著調整自己的狀態和態度。
她給二姐姐去信,措辭還是老樣子,但是態度已然發生了些許變化。
她要主動適應這種變化,永遠掌握主動權。
紀先生見狀,這才放心下來。
晚上,燕云歌同母親蕭氏一起用飯。
兩個小家伙早早用完餐,丫鬟帶下去洗漱。
母女二人喝著茶水,等丫鬟收拾了桌面,才開始今晚地清談。
“也不知云琪現在什么樣,適應得好不好。她當了攝政太后,軍國大事千頭萬緒,她能壓制那些跋扈朝臣嗎?那些奏疏,各地官府,內里牽連,她弄得清楚嗎?”
“母親不必憂心,也不必小看二姐姐。據我所知,半年前開始,先帝蕭成文就有意培養二姐姐處理朝政。據傳聞,那個時候,很多奏疏已經是二姐姐在批閱,先帝只是從旁指點不足之處。”
“話是這么說。可是,她終究長居后宮,猛地被捧到如此高的位置上,肯定會心虛,會底氣不足。本宮就是擔心,他們母子會被朝臣欺辱,萬事不由人。”
“有三位輔政大臣從旁協助,母親何須擔心。”
蕭氏微蹙眉頭,“正因為有三位輔政大臣在,本宮才越發擔心不安。凌長治,石溫,崔植,這三個人,沒有一個省油的燈,一個賽一個兇險。也不知先帝怎么想的,竟然讓這三人做輔政大臣。”
“因為沒有比他們三人更合適的人選,無論是個人威望還是影響力。母親既然擔心二姐姐的安危,可曾想過前往建州住一段時日,親眼看看,才能真正放心。”
面對突如其來地提議,平陽郡主蕭氏有點懵逼。
“去建州嗎?會不會給云琪添麻煩。她現在千頭萬緒,恐怕沒空考慮朝政以外的事情。”
燕云歌聽出來,母親有些心動,只需有人推一把,就會做出決定。
她試著說道:“母親不妨給二姐姐去信,親自問問。”
“合適嗎?云琪臉皮薄,肯定不會拒絕。本宮又怕她為難。不如你給她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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