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梁皇帝劉昀,手中無權,心中惶惶。
他是宮變的得益者,然而既無心腹謀士,也無外戚權臣替他籌謀。
宮變那一夜,不僅僅宮里死了很多人,宮外也死了很多人。
皇城司幾乎是被血洗。
大理寺上下所有人除開看大門的,基本上都換了一遍。
外戚,也是死的死傷的傷,要么就是被罷官去去職,勉強保住性命。
于是……
皇帝想要依靠外戚,靠不上啊!
他想給關系好的表兄封官,封個侍書,天天進宮陪著他讀書解悶,都被駁回。
說是不許玩物喪志。
又說表兄品行不端,行為不檢,恐帶壞了皇帝。
無論什么借口,總之就是不行。
皇帝劉昀憋了一肚子悶氣,卻又無從發泄。
甚至都不敢對身邊伺候的人呼來喝去,抱怨一句話,就怕被打小報告。
做皇帝做成他這個樣子,也真是凄慘。
還不如當皇子,好歹自在逍遙,只要不明著同朝廷對著干,關起門來過日子,根本沒人管束。
如今頂著皇帝的名頭,又好聽又好看,就是不實用,半點自由都沒有。
苦矣!
南魏的少年皇帝蕭焱,好歹還有一點點自主的權利,至少可以發怒抱怨。
皇帝劉昀越想越不服,越想心中越是郁悶。
心中有氣,卻發不出來,年紀輕輕的小伙子,搞得整日陰沉沉,像是被欠了百萬貫錢沒人還一樣。
眼神也變得越來越陰郁,完全不似當初那個爽朗好男兒。
一切都在變,皇帝劉昀的想法和心境也在改變。
這個時候……
他無比懷念父皇在位的時候,殺伐果斷,一言決人生死。
哪里像他,做個傀儡皇帝,苦不堪言。
如果他只有七八歲,他也就認命了。
可他已經十七八,已經是個成年人,有獨立的想法和主見,他沒辦法說服自己認命。
他要搞事!
他試圖聯合外臣,聯合部分世家,架空那幫老不死的老臣子。
結果計劃敗露,胎死腹中,身邊伺候的人又被換了一茬,宮中侍衛也跟著換了一茬。
他老實了沒幾天,再接再厲,繼續搞事。
他聯絡外戚,傳遞消息,訓練私兵部曲。
結果,配合他的外戚,被治罪。罪名是私造軍械,意圖謀反,滾出皇城,統統滾回老家去。
皇帝劉昀:“……”
他欲哭無淚。
老臣子老部下們,同樣欲哭無淚。
為什么皇帝非要不消停的搞事。
大家都是想要將朝廷治理好,將江山治理好,趕走外敵。
既然目標一致,為什么皇帝就不能好好配合。
皇帝天天搞事,知不知道這么做只會親者痛仇者快。
“朕只是想參與朝政,朕不想做個空殼皇帝。”
皇帝劉昀底氣不足地說道。
老臣子們痛心疾首啊。
“這一切都是暫時的,陛下可否不要心浮氣躁。等解決了眼下的困難,趕走外敵,臣等自然會還政于陛下。”“
“就算現在陛下手握權柄,陛下可知如何布防,哪個臣子可用,哪個世家可信,賑災如何操作……”
“這些事情自有諸位愛卿替朕分憂,朕只需知人善任即可。”
“陛下現在先觀摩朝廷如何運轉,就是知人善任的一種。臣等自然會為陛下分憂,盡快趕走外敵,恢復江山社稷昔日風貌。”
皇帝劉昀訕訕然。
他沒那么強勢,也強勢不起來。
手中無權,無兵,無可用之人,就算再多的不服氣,也只能憋著,繼續做一個傀儡皇帝。
接連兩次試探無果,他消停了嗎?
當然不可能。
身為年輕人,最不缺沖勁。
一次不行,就兩次。
兩次不行,就來三次。
吸取上兩次的教訓,這一次,他決定劍走偏鋒。
他要去找父皇劉寶順,他要求助。
只不過……
廢帝,也可稱之為太上皇,劉寶順被關在宮外一棟宅院內,四周有將士守衛。
皇帝劉昀身邊好歹也有幾個可用之人,雖然當不了官,無法在朝堂上給他助力,但是干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卻是極好的。
終于打通了重重關節。、
皇帝劉昀無法出宮,只得親筆書寫一封書信,讓心腹帶去宮外,設法交給父皇,盡可能帶回回信。
心腹領命而去。
一去數日。
皇帝劉昀焦躁不安,心急如焚,卻還要強作歡笑,聽著大儒講課。
數次走神,被大儒當面批評,苦悶不已。
本以為沒了指望,心腹屬下定然失敗,否則為何數天沒有消息。
哪想到峰回路轉,心腹屬下平安回來了,并且帶來了父皇劉寶順的回信。
劉寶順在回信里,給了皇帝劉昀一份名單,一份官員武將世家名單。
哪些人可用,是因為恩義還是忠義,寫的明明白白。
哪些人不可用,是因為奸邪還是墻頭草,同樣寫的明明白白。
皇帝劉昀看到這份名單,如獲至寶。
這正是他現在需要的東西。
他年輕,對朝廷上的門門道道并不熟悉,甚至很多官員連名字都沒聽過。
本來,他心目中,那些老臣子都是絕對的忠臣。與國同休,他們不忠心,誰還能忠心。
結果……
偏偏就是他心目中的忠臣,發動了一場駭人聽聞的宮變。
將他趕鴨子上架,推他坐上了龍椅,當了一個傀儡皇帝。
發生的一切,推翻了他之前的認知。
可見,自己以為忠心的人,未必真的忠。
看似不忠的人,未必就不能用。
有了這份名單,皇帝劉昀總算可以正兒八經開始搞小動作,派人聯絡名單上的臣子……
他也要發動一場宮變。
他要將老臣子全都趕出朝堂,他要掌權,他要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皇帝,一言九鼎的皇帝。
秋天過去了,北梁迎來了嚴寒的冬季。
今年秋收,因為是補種莊稼,收成自然不太好。
好在,部分世家支持朝廷,肯拿出一部分糧食解決朝廷的燃眉之急。
加上兩年干旱,戰爭,屠殺,人口明顯減少,所需賑濟糧朝廷勉強還能應付。
人口減少,生產沒有恢復,市集蕭條,賦稅商稅自然也就隨之減少……
一連串的反應,結果就是朝廷缺錢缺糧,然而開銷卻一點都不少,甚至還要增加。
朝廷大軍在外打仗,糧草棉服軍械供應,必不可少。
糧食可以找世家解決一部分,棉服呢,軍械呢?
這些都要錢啊!
又不是自己的江山,世家支持了糧食,無力再支持布匹和鐵器。
就算朝廷逼迫,也是個個叫苦連天。
朝廷總不能啥啥都指望世家支援吧。
再說了,廢帝劉寶順殺了那么多世家,抄家無數。
抄家所得的財寶都去了哪里,怎么不見朝廷拿出來用?
就算皇城司和大理寺貪墨,可如今皇城司被血洗,大理寺的人從頭到尾換了一遍,被貪墨的錢財總該有個著落吧。
莫非又有新的蛀蟲,貪墨了這筆巨大的財富?
世家懷疑那幫制造宮變的老臣子手腳不干凈,貪墨巨款。
老臣子們則疑心世家是否又在觀望,同時憤怒于被人猜疑貪墨。
豈有此理!
“老夫一生行得正坐得端,休要污蔑老夫。”
“自古以來,最貪的就是武將勛貴。每次打仗,你們都能賺得盆滿缽滿,這沒有冤枉你們吧。”
“眼下大軍在外作戰,缺衣少糧,兵器也要淘汰更新。朝廷一文錢不出,全讓我們世家自陶腰包,是何道理。”
“世家體諒朝廷難處,供應了足夠的糧草。沒道理棉服軍械也要我們來解決吧。”
“諸位大人,你們可是與國同休的勛貴,又都是武將出身,怎么能忍心看著將士們挨凍受餓,拿著卷了刃的兵器同敵人打仗。于心何忍啊!”
“一派胡言!廢帝當初殺戮世家,各地抄家,這些事情我們半點沒插手。抄家所得財富,老夫等人更是見都沒見過。”
“如此看來,這事還得問廢帝才行。莫非那些財寶,被廢帝藏起來了嗎?”
“查了戶部和少府的賬目,這兩處都沒有這批財寶的蹤影。或許,廢帝真的偷偷設了一個小金庫。”
如果有小金庫,就一定要找出這個小金庫。
朝臣們派出代表,去見廢帝劉寶順,試圖問出真相。
劉寶順是誰?
那可是瘋癲之人啊!
宮變,他沒死。
哈哈哈……
他就要繼續搞事。
這個江山,就算完蛋了又如何。
當初他已經計劃好了,大不了放棄苦寒的北地,退回涼州。
涼州也苦寒,但涼州地盤小,人口有限,出產還不錯,足夠養兵養人。
看似北梁擁有半壁江山,卻都是大魏王朝留下的最貧瘠的土地。
一場干旱,足以將半壁江山打回原形。
這樣的半壁江山,拖累啊!
是的,劉寶順承認自己有那么一點點目光短淺。
半壁江山太窮苦,殺又不能殺,還要想辦法賑災養著,苦啊!
本來經過京畿戰火,烏恒南侵,京城被焚燒,司馬斗劫掠,年年戰亂,北地人口就減少了很多。
人口少,賦稅少,荒地多。
水源充沛的良田,都被世家占據。
自耕農手中土地糧食出產有限,繳納賦稅有限,年年都要打饑荒。
說他無能,數年都沒積攢下足夠的糧食和銀錢?
也得看看北梁治下究竟是什么條件。
就算是財神爺燕云歌到來,也能將她的錢袋子掏空,還得不到半點回響。
北地爛了!
徹底爛了!
不值得留戀,不如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