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現隔著一丈的距離緊皺眉頭深深凝視著棄如煙,已經將手中的劍握得發出低聲嗡鳴聲。
在這些人當中,他既現自認為不虧欠任何人,唯獨不敢也不愿意與棄如煙刀戈相見。
畢竟,在這些雖然不堪的日子里,她像一道懷念的光照亮著他所有前進的道路,而他,也早已將她當成了親妹妹一般的存在。
所以,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是不忍和猶豫的。
月光傾灑一片白如玉,輕落在棄如煙的肩頭,似涂上了一層厚厚的霜雪。
她于霜雪之中緩緩抬頭,持卦魂在手凝重地看向了眼前這個她曾經視作大哥的人,亦是現在這個拿著刀劍和他兵戎相見的人,目光里有一絲不忍和溫柔劃過。
沉默像是死亡的邊緣在無邊的暗色中蔓延而開。
所有的過往不知是在沉默中決裂,還是在沉默中漸漸沉淀。
她的眼眸微微皺了一下,緩緩開口——
“既現,我知道你做這一切是為了什么。但,在我的世界里,容不得背叛和欺騙。”
“你傷害了我的朋友,我本該替朋友將這債向你討回來。然而,你曾經救過我一命。這份恩,今日我棄如煙還了你。”
“你我之間這份情誼,也在今日便到此為止。”
“我不傷你,你走吧。”
棄如煙收回了卦魂,負于身后,目光低垂。
“如煙!他若走了,牡丹就沒有解藥了!你不能……”
冉冰琛捂著傷口,著急地想要攔住棄如煙。
“行了。讓他走。”
“這是我欠他的。”
棄如煙的背影孤冷而決絕,只是一個打住的手勢在月光的投影下萬分地堅定。
當既現聽到棄如煙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中先是掠過了濃重的狂喜,卻很快便是驟減的落寞,最后在瞳孔處匯聚成了濃厚的灰色。
他沉默了良久,手中的劍握緊了不知道多少次。
劍,亦在他的手中顫抖嗡鳴不止。
他,直到手心滲出了汗珠無數才將劍雙手舉起奉于眉心齊平,以極為莊重的姿態深深一禮,然后,決絕一個轉身,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沒有一句離別的話,亦沒有一句多余的解釋。
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有留給她。
她于雪色的冰寒中漸漸抬眸,望向了既現離去的方向,早已是一片黑茫茫。
亂風拂過她的鬢發,青絲一縷如煙而散。
她的唇角終于劃過了一絲無奈的苦笑之意,眼眸微動間,已然蒙了幾縷塵。
——果然,這薄涼的塵世間,每個人都各自為營。
所以,罷了。
她的身后是已經失去理智的數以百計的城民面目猙獰爭先恐后地朝著這片制高點擁擠而來,灌入耳的皆是互相廝殺的哀嚎聲。
聲聲凄厲似孤魂野鬼。
她手持卦魂緩緩轉身,強忍自己內心所有的情緒以及不知為何產生的不時之感,迎著月光,閉眼。
“以我之身,祭月天際,化雪為血,弒血為盟!”
“盟約同天。天在,我在。天傾,我亡。”
說罷,棄如煙將卦魂振臂高舉過頭頂,奮力朝天一擊!
霎時間,墨色的天際驟然風起云涌,黑云翻滾聚集于滿月處,將所有的光芒遮掩去!
天地間,黯然失色。
與此同時,整座山坡之上的城民皆面露驚恐之色,像失去了精神支柱一般地齊齊望向了原先滿月的方向,絕望似蟲蟻一般在他們的血液里噬咬。
“如煙!你干什么!你瘋了?!”
一旁的劉叔臉色瞬間崩潰了,他不顧一切地要去拉回棄如煙。
卻被他身后的寧驚塵給重重拉了回來。
“放開!你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這是在尋死!!!”
劉叔面色鐵青,緊握的雙拳青筋畢露,朝著寧驚塵怒吼道。
從來都是笑呵呵的劉叔,從來沒有這般失控過。
但是卻不知為何,明明修為更甚過寧驚塵的他此刻卻根本無法從寧驚塵的單手中掙脫出,竟只能做出這般聲嘶力竭卻毫無用處的怒吼。
寧驚塵面容清冷地望向了棄如煙的方向,看都沒有看劉叔一眼,眼角多了一絲忐忑和猶疑不定,更多的卻是深不見底的深沉之色。
還有三分,是劉叔也看不懂的,到底是情,還是后怕。
一片暗沉的黑之中,他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恐怕沒有人比我更知道她在做什么了。你以為你能阻止得了她,卻最終不過是搭上你的命而已。”
“那是她不愿意看見的。”
“她會難過。”
劉叔周身一陣冰冷,他僵硬在了原地,干裂的唇抖動了良久才難以置信地回頭恐懼地看著寧驚塵,顫抖著聲音問道:“你……怎么會知道這是卦和天的祭天之詞?”
寧驚塵皺了皺眉頭,顯然并不喜歡劉叔這般的提問。
他并沒有回答劉叔,而是略略點了劉叔的肩部一下,劉叔便再也不能動彈,甚至連言語都不能再夠。
“祭天!”
隨著棄如煙的一聲高喝,卦魂于她三尺之上大放光芒,耀眼得天地之間一片刺眼的白!
而與此同時,周遭狂風肆虐而起,吹起雪萬里,盤旋扶搖直上了九天!
嗚鳴的風聲夾雜著雪花似尖刀一般劃過了棄如煙的身體,竟不出須臾的時間,她的白衣已然是血跡斑斑。
“棄如煙!!!”
李笙掙扎著吼著想要將棄如煙將這刀割一般的漩渦之中拉出,卻發現根本,無濟于事。
他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白衣越來越鮮紅……
“不要……”
他絕望地望著這一切,眼角早已有淚滾燙而落。
所有的人都震驚在了原地,除了寧驚塵。
他隔著三丈的距離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看著她的白衣一遍一遍地被染紅,眼中的深淵開始漸漸收緊。
終于,他輕握了一下拳,輕嘆了一句:“怎么會……天怎么會有感情……”
狂風拂過他的劍眉間,終于掀起了他眼中的波瀾無數!
漩渦中,她倔強的身姿再也難忍這千刀萬剮的嗜血之痛,搖搖欲墜似蝶一般朝后倒去。
而他的腳下,輕點過地。
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