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這群嶺中,卻仍是悶熱無比,白蛉寨也是如此,但木屋上,涼風嗖嗖的吹過,便涼爽許多。
外面天近黃昏。
阿依塔身邊多了一個通譯,實則就是本寨土民,一個黑瘦黑瘦的馬臉漢子,他自己還給自己起了中原名字,叫文征明,姓氏多半便是新改的。
現今正是秋收之時,阿依塔說起寨民都特別高興,因為馬上收獲的莊稼,第一次,可以留足到明年的余糧,而不必明年春播時,甚至又要向老阿古頭人家里借種,子子孫孫,欠頭人家族的債務都還不完。
阿依塔每說一句,文征明便翻譯一句,他的長沙官話說得特別溜,比陸寧見過的大多數道州官員說官話還標準,把陸寧聽得一愣一愣的。
而且文征明,對自己終于成為了中原王朝正統的齊人,特別自豪,張嘴便“我大齊”如何如何,“我齊國”怎樣怎樣。
顯然,以前只能精中,畢竟,歷朝歷代,地方官員也沒真正拿土蠻當作過子民,而現在,在齊國大皇帝新政下,他終于真正成為了中原王朝國家的一份子,這令他極為興奮,在文總院面前,都忘了些懼怕,略微有些失態。
陸寧聽著阿依塔講,連連點頭,又笑道:“現今,本寨子民租種公田,田租大為減少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鄰近寨子吧?”
阿依塔點頭,文征明小眼睛一亮,問道:“總院大人,莫不是各寨,大人都要剝奪那些頭人的田產,令各寨大齊子民再不被頭人壓迫,真正成為我齊國之民?”
陸寧看了他一眼,心說這家伙,倒有點機靈勁,但笑了笑,自不理他。
文征明的興奮漸漸過去,隨之就知道自己不該問這些話,忙躬身:“大人,小的多嘴,小的多嘴!”
陸寧站起身,“好,走了!”
別處暫且不說,至少在這湘桂間都龐嶺赤虎軍能影響到的土寨,還是要激進一些,一勞永逸的解決這些土寨的隱患,畢竟,湘桂之地,已經漸漸算是中原的基本盤了。
接下來,陸寧便挨個土寨轉悠,數個土寨的頭人如同老阿古一家一樣,財產被剝奪,當然,也有一些寬厚的頭人,被陸寧留用,任為知寨。
但陸寧這般轉悠開來,多個土寨頭人被文總院奪了財產驅離的消息傳開,固然那些文總院還未去的土寨,生活貧苦的寨民都有了期待之心,但很快就有幾個土寨聯合起來,要抗拒齊人欺壓。
少不得,又剿撫一番,赤虎軍順便練兵。
到快入冬的時候,火蠻寨周邊的二十多個蠻部,知寨都已經是陸寧任命的新丁。
而這時,折賽花也趕回了道州。
她去的最后一個州是楚地最西端的獎州,再往西,就是陸寧認知中的貴州,現今的貴州,是各種蠻部盤踞的法外之地,前唐的羈縻州也都已經不復存在。
從獎州歸來,折賽花卻是領了從貴州逃難來的千余戶土民,剛好遷來了火蠻寨。
這些土民,都是前唐羈縻州充州的土民,充州在貴州東部,現今被盤踞貴州中部的大鬼主羅殿王侵擾,很多土民逃入楚地避難。
赤虎寨陸寧親手搭建的木樓二層,有一個大大的房間,里面布置的富麗堂皇,東海棋牌室一樣的桌椅,不過,這個娛樂的房間,陸寧一直沒用過。
今日,陸寧喊來折賽花,要和她玩牌。
賢妃雖然看似自由,但其實是諸妃中最辛苦的,這不,剛從獎州回來,明天又要去火蠻寨監督練兵。
陸寧想想,倒有些愧對她,也想和她多些單獨
相處的機會,互相更了解一些。
但顯然,賢妃對玩紙牌沒什么興趣,根本不在乎輸贏,二十一點,隨意的叫牌,口口聲聲,卻是說那些充州蠻土民。
加上逃難來沒有家室的充州蠻壯丁,又有她從楚地各州征募的壯勇,赤虎軍已經六千余人,賢妃這時就說,也不必再消減軍卒,其余也如同殿前親軍一樣,編為預備卒、幾重卒便是。
陸寧無奈的放下紙牌,看著對面這白衣白褲宛如后世女軍官戎裝的清美麗人,“不玩了不玩了,聊正事吧!”
想了想道:“那大鬼主羅殿王,已經將勢力擴張到了楚地西陲?”
現今貴州境的土蠻,主要有三部分,貴州北部,是烏撒諸部;貴州中部,便是羅施鬼諸部,有大大小小的鬼主,最強大的一支,就是這大鬼主羅殿王;貴州南部,則是都云蠻諸部。
卻不想,這大鬼主羅殿王,好像在漸漸東侵,如果被其擴張到湖南邊境,卻是不小的隱患。
折賽花輕輕點頭:“是,聽充州土民是這樣說的,起因是因為,一個鬼主暗殺了以前的大鬼主羅殿王,成為了新的大鬼主羅殿王,原來的羅殿王家族,東逃到了充州蠻的領土,充州蠻收留了他們,而且,擁立羅殿王妃為女頭人,這才引來新的大鬼主羅殿王的征討。”
陸寧蹙眉,突然冒出個念頭,說道:“我去矩州走一趟怎么樣?”矩州,是前唐時設的羈縻州,州治便在貴州中心的貴陽一帶,也就是現今大鬼主羅殿王的地盤。
折賽花微微一怔,雖說陸寧行事一向出人意表,但征伐矩州,可不是容易事,要深入惡土,軍需等等,極為不便,怕不比跟趙匡決戰簡單,甚至可能難度更大許多。
陸寧道:“我就帶先鋒營、泉漳營和突擊營去,其余諸營,由你繼續幕后監督訓練。”
去貴州那高原之地剿撫土蠻,領大軍去,反而失敗可能性更大,軍需供不上,再得個傳染病什么的,未戰就先敗了。
反而少帶些精銳去,說不定有奇效。
“我會審時度勢,至少充州一帶,要幫土民們穩住陣腳,作為和羅施鬼之間的緩沖,不能令羅施鬼的勢力,蔓延到楚地邊陲。”
陸寧琢磨著,左右無事,赤虎軍募集完畢,訓練的事情,有了規制,也不用自己了,正好去看看貴州諸蠻,真要解決貴州蠻事應該不可能,但必須要支援下充州蠻,若不然,充州蠻真被羅施鬼部吞并的話,湖南西境,怕要從此多事。
折賽花輕輕點頭:“隨你!”他要做的事,本來就誰也勸不住,而且,他做事,卻也從沒出過差錯,總是有自己的道理。
陸寧心里,卻第一次有些不踏實,要說貴州群蠻,如果真能在一定程度上置于自己統治下,哪怕如同前唐的羈縻州,那都是戰略意義重大。
畢竟貴州群蠻,西北接壤蜀國,西南大理國,正南是現今獨立狀態的安南,也就是越南北部,東南,則接壤漢國。
如果自己能重設羈縻州,那么,不管哪個方向用兵,可令蠻兵出兵牽制,那就會省許多力氣。
不過,這個目標,好像很難實現,如果傾舉國之力,平定貴州蠻,那就大可不必了,現今修養生息,下一個目標,構想中是趙匡,吞并秦地,為征伐蜀地做準備,畢竟秦地和蜀地,現今都是富裕之地,得之會大大增強國力。
而如果說勞師動眾征伐高原土蠻,那除非是自己瘋了。
所以,此去貴州,主要還是幫充州蠻穩住陣腳,其他的,隨機應變了。
自己倒真想,就帶著這一千五百名山地兵平定貴州。
但想想,都好像很無力,也是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不能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