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天地,又在飄雪花。
貝州城下,一匹匹駿馬踏出亂瓊玉碎,黑甲女射耀武揚威。
田欽祚領著一隊縣兵站在一側,縣兵百余人,田欽祚外,只有張都頭身上有甲具,跟這些紅翎契丹女射比,就跟叫花子一樣。
田欽祚心下只有苦笑,但齊王接走那尤家人后,他便已經召集佐官、胥吏和馬步都頭,說起獻城,倒沒人有異議,田欽祚在此任縣令一年有余,官吏軍頭,都唯他馬首是瞻。
齊王不久回轉,城頭上,已經掛起了齊國旗幟。
齊王來這貝州城下耀武,要田欽祚點起縣兵跟隨,田欽祚二話不說,便親自領了所有縣兵,跑步而來。
此刻,看著那邊契丹紅翎女射各個甲具精良,從人到馬,都是重甲貫身,而自己領來的步卒,真的就如同叫花子一般。
不知道齊王是什么用意,但田欽祚也不氣餒,要步卒整齊吶喊,為齊王紅翎衛助威。
每隔一段時間,步卒們就齊聲大喊:“齊王駕到!速速歸順!”
城頭雖然滿布刀槍,貝州守軍有一兩千人,卻不敢開城門迎戰。
不過從貝州城到紅翎衛耀武揚威之地,有幾百步遠,白白積雪中,躺著大概幾十具尸體,遠方土丘雪堆,又有幾十具尸體,再遠方,就看不清了,不過有些散亂的馬匹,有時還會跑過來,又受驚跑走。
田欽祚明白,自己等來晚了,顯然貝州城中守軍曾經出戰,但吃了大虧,估計便是被騎射放了風箏,是以再不敢出戰。
東城步卒喊著喊著,便是自己也自豪起來,這一輩子,也沒敢這么囂張過啊,一個個叫花子兵,敢在州府前耀武揚威的罵陣?
而左近,那無數紅翎飄動飛揚跋扈的王衛女射就是他們的依仗,當然,最大的依仗,是這些紅翎女衛們的主人,齊王殿下!以及齊王殿下所代表的力量。
毗鄰齊境,這些縣兵多多少少聽說過齊王的威名,知道齊王很了得,但從來沒想過,是這么一個了得法,帶著一支女衛便可以大搖大擺在州府下夸武,卻嚇得對方城門緊閉,如臨大敵。
田欽祚想投靠齊王不是一天兩天了,卻不想,會有這么個機緣,不過,心下也苦笑,便是自己,雖然一直研究天下雄主,但也沒想過,這齊王,比傳聞中還不講理啊!
真的就是可以帶著幾十名女衛就穿州過府打天下,一副天下英雄誰能奈何我哉的狂霸之氣。
不過,和那楚漢相爭時的霸王不同,這齊王殿下,雖是個狂主,卻不是蠻漢,所以,才令自己真正研究他后,越琢磨,越覺得他可怕。
目光,看向齊王方向,齊王正與剛剛駛來的一名銀甲雪白披風的女將敘話,離得遠,看不清銀甲女將軍的相貌,但那亮麗甲胄,女將英姿勃勃,便是多遠,好似都能感覺到。
田欽祚又是一陣苦笑,今天一天,見過的女將軍女士卒,卻是比這一輩子見過的都多了。
……
陸寧正和折賽花說話。
本來寫信令一大家子都來德州轉轉,但最后,永寧和甘氏都沒動,倒是折賽花得永寧相托而來。
此時正跟陸寧說起,永寧公主帶來的口訊,說既然殿下要與天雄軍起釁,那便取了天雄軍,殿下可向魏王符彥卿請婚,符家二女兒也好,三女兒也好,現今都無良配,殿下可給符彥卿寫信,要娶符彥卿女兒為南尚宮夫人。
符彥卿不是普通人物,自能知道殿下你的潛力,且藥老太師和他是故舊,多次寫密信給他稱頌殿下,當然,他也許覺得耳聞為虛,會考驗你,便是要殿下單刀赴會,殿下也只管前往,符彥卿定然不會謀害你性命。
陸寧聽折賽花說到這里擺了擺手。
符家這個本時代的皇后專業戶在后世就如雷貫耳了,歷史上,符家大姐為郭榮的皇后,死后,符家二姐嫁給郭榮為繼妻,后被冊為皇后,符家三姐則嫁給了趙光義,趙光義登基后,追封符家三姐為皇后。
而今世來說,和歷史上一樣,去年時大符皇后跟隨郭榮親征,染了重病而亡,不過,小符皇后還未進宮,郭榮便戰死,符家老三,自然也待字閨中。
永寧說的求婚之類的,確實是個并吞天雄軍的辦法,不過,陸寧并不想這么做。
符家和郭崇及折家不同,這符家關系網太過錯綜復雜,和其結親,好處自然是很多,而且,立竿見影可以解決很多難題,但日后,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更莫說,走這捷徑,符彥卿也必然給自己出些難題,便如自己求肯他一般,氣勢上,便低了他一等。
符家這等大族,很大程度可能成為自己鎮壓的目標,自己不能反而助他更加龐大,趙匡胤打壓他沒什么心理障礙,自己可不想日后要想辦法如何對付老丈人,想想,心里就不舒服。
更莫說,天雄軍問題太多了,自己不可能照單全收維持原狀。
雖說現今聯姻實在太過常見,甚至前不久宋王李重進王妃病死,江南國主李景遂,便將其侄女,也就是先帝李璟的女兒太寧公主嫁了過去,已經被李重進冊為新妃。
但自己和符家,還是算了吧。
看著折賽花一笑,“我要和符家聯姻的話,你愿意么?”
三名側妃,陸寧時常躲著這北尚宮,實在是心理很有些壓力,哪怕北尚宮清麗可人,貌美如花,但,卻總是令人生出敬她怕她之感,沒辦法,小時候的評書,帶來的固有印象,太根深蒂固了。
今日貝州城下夸武,剛剛經歷一場廝殺,心中豪氣更盛,又見她孤身一人而來,難得和她開個玩笑。
“你隨意啊!”折賽花輕輕搖頭,顯然對這些并不在意,卻好奇的打量著四周,顯然,她也發現了,這里曾經變成戰場。
陸寧笑笑道:“不過永寧這話說晚了,我的申斥書已經送去了大名府,現在符家人,怕已經都氣得跳腳了!”
折賽花輕輕點頭,清麗容顏,略顯好奇,問道:“你怎么寫的?”
陸寧笑道:“申斥了這老王一通,縱容牙將斂財,上不正下便效仿,吏治腐敗,各州縣苛捐雜稅多如牛毛,百姓怨聲載道,老王還喜鷹犬之輩,無論部曲多少罪責,送上獵鷹名犬,便即饒恕,使得多少軍民,在貪墨官吏下茍延殘喘,我說你老人家要還有些臉皮,就該自辭王爵謝罪。”說著話,搖搖頭,“這老先生,好像比我還懶政胡鬧!”
折賽花抿嘴一笑,不置可否。
陸寧看得出來,在兗州生活了一段時間,好似老太君……對自己觀感不似以前那么惡劣了。
至于自己的申斥書,里面并不是夸大其詞,符彥卿晚節有虧,便是在這天雄軍。
符彥卿幾乎不理政事,都交給牙將劉思遇,上行下效,天雄軍在天下各軍鎮,軍治吏治問題最大。
當然,這也是事出有因,符彥卿長子符昭信,少年英武,符彥卿特別喜愛,覺得長子最像年輕時的自己,授予天雄軍衙內指揮使,悉心想培養為接班人。
誰知道三年前符昭信病故,符彥卿大受打擊,從此不理政事,劉思遇乃是符昭信最親信之人,符彥卿就轉授劉思遇為衙內指揮使,這個職位看似級別不高,但實際掌管藩鎮最精銳親兵,從唐末以來,藩鎮故去后,牙將不尊幼主而自己繼承藩鎮的多如牛毛,甚至牙將驅逐原主家而自領藩鎮的也不知凡幾。
符彥卿是何等威望,劉思遇自然不會有那等野心,但其狡詐貪婪,又幾乎成了魏王的代言人,上行下效后,各府州縣官員,乃至小吏,濫取租賦已經是常態,看似強盛人口眾多的天雄軍,實則軍民早已離心離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