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儼領銀州三千黨項騎,拓跋山領綏州兩千黨項騎跟隨,陸寧帶百余名羽林衛,以及河東軍第一軍抵達夏州城下,夏州很快城門洞開。
但是,土城內卻有些空,卻是說,留守夏州的李彝殷二子李光憲,領數千部眾番騎,又有萬余名番騎家屬跟隨,前往北方的地斤澤平叛,說是本來聚居在安慶澤一帶的黨項細封部,趁夏王西征,尋機謀叛。
夏州往北百里,有安慶澤,三百里,有地斤澤。
澤,顧名思義,便是有大量湖泊水源之地。
安慶澤和地斤澤,都是黨項人大部聚集區。
李光憲,顯然是聽說了齊官在銀州的作為,率部族前去地斤澤避難,不然,也不用家眷同行。
說起來,李光憲現今的作為,倒和歷史上西夏國奠基人,也就是現今跟隨自己到夏州的原銀州防御使李光儼兒子李繼遷,如出一轍。
李繼遷叛宋,便是率部眾躲入了地斤澤,慢慢發展壯大。
地斤澤,論水土肥美,自然遠不及距離夏州僅僅百里的安慶澤,所不然,也不會安慶澤為拓跋部聚集區,地斤澤,則是細封氏僅有的一處游牧地了。
但地斤澤距離中原認知中的城寨這種中心地域很遠,又在毛烏素沙漠中,是以,中原王朝才不重視,歷史上,令李繼遷暗中發展壯大。
李光憲顯然也是這么想的,率親部精銳及家眷先躲起來,免得被齊人將自己和部族分開,爾后,一旦父親李彝殷下定決心反齊,便從地斤澤中殺出來,加之夏、銀、宥等州的族人呼應,必能驅逐齊軍。
宥州刺史野利明昭,也領許多部族,跟隨李光憲,一起去了地斤澤“平叛”。
如此一來,雖然夏州、宥州接防極為順利,但是,陸寧原本的計劃卻也落空。
本來是想,如在銀州時一樣,在夏州也抽調三千精銳黨項騎,宥州抽調兩千精銳黨項,如此,八千精銳黨項騎,幾乎便是現今河套內黨項人的主要力量,又令三州團練副使,也就是李光儼、李光憲、野利明昭隨行,這支力量自己看能不能震懾收復,如果不能,便令其陷入己方的埋伏,甚至下藥之類的令其失去反抗能力,找借口殺個干凈。
黨項人雖然民風悍勇,但到時候,便僅僅是民間散亂沒組織的反叛,鎮壓起來很容易。
不過顯然,李彝殷的兒子,都不簡單,避開了和自己這整編欽使碰面的機會,直接避入了茫茫沙海中。
自己,也得改變下計劃。
原本,自己令河中第二軍北上,駐銀州,第一軍跟隨自己,駐夏州。
宥州地,并沒有想駐軍,如果兵力太多分散,黨項人叛亂的話,損失肯定不小。
集中軍力,只要將夏州、銀州牢牢掌控在手中,這兩州,漢人也多,再哪里黨項人燃起反叛火頭,便去哪里平叛,如此,漸漸削弱黨項人力量,使得漢人在河套地內,漸漸占據人口優勢。
爾后,便好說了,甚至利于后世。
不過現今,自然要略微調整一下對策。
安慶澤。
后世為內蒙古烏審旗地域,被稱為鄂爾多斯南大門,便是千年后沙化嚴重,但僅僅烏審旗一地,也有上千萬畝草場、數百萬畝林地,更莫說現今的安慶澤來說,游牧的地域遠遠超過后世的烏審旗。
在安慶澤散亂的大大小小湖泊之畔,也有農田,漢人、黨項人都有耕農。
而現今的安慶澤一帶,原來大大小小毛氈覆蓋木支架的帳篷少了許多,很多土屋木屋里居住的黨項人也不見了。
半個多月前,一些拓跋部勇士和親眷,跟隨夏王之子李光憲,北去地斤澤便走了一部分及大半的牛羊。
昨天,齊人文總院領著齊人皇帝的上百名重甲羽林親騎到了安慶澤,通曉安慶澤諸族,按齊律,山嶺林場草場,皆為圣天子之土,是以在安慶澤,設安慶衛,為皇家牧場農莊,原安慶澤農牧之戶,皆為皇莊農戶牧戶,且皇恩浩浩,農產、牧產,每年十抽其二,便是所有賦稅。
又說以后齊商東海百行和此處貿易,價格必然比以前高出三成,售賣之價,比以前低三成。
壟斷之下,東海百行和游牧貿易,自然都是暴利,便是讓利三成,一樣賺的盆滿缽滿,當然,運輸等成本的降低,離不開齊國對道路、水路開擴的重視,對車輛船只運輸效率的逐步改進。
但是這些諭令顯然沒起到什么作用,有許多黨項小頭人及親眷離開,也有普通牧戶,聽信傳言說,齊人可能會在此血腥屠殺,跟著這些小頭人離開。
齊人并未阻止任何人離開,但牛羊馬等,雖然沒有明示,但隱隱的,就令那些小頭人警醒,沒人敢驅趕牛羊離開。
留下的,幾乎都是普通牧戶,而所有的漢民、吐蕃及回鶻戶都留了下來,尤其是一些吐蕃、回鶻,本就屬于被掠奪來的奴隸,便是漢民,也有北漢時期從山西掠奪來的奴戶。
本地黨項人雖然大多姓拓跋,和夏王共祖,但實際上,現今大多數拓跋部族人自然和夏王談不上真有什么血緣關系,而且,貴族自然是少數,普通牧民地位低下,看似不是奴隸,實則和奴隸相差無幾,牲畜等等,私產很少,大部分都是大小頭人所有。家里有強壯男人的,地位更高一些,甚至早期強奪的奴隸就歸自己所有,不過逐漸受中原文明影響,戰利品的分配權,也歸了貴族。
留下的拓跋部黨項族人,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殘,男丁倒也不能說沒有身體強健的,但往往是頭腦不太靈光,被族人時常欺負的那種。
那些大小頭人留下的牛羊不少,但屬于夏王李彝殷的更多,沒能盡數驅趕去地斤澤,畢竟地斤澤位于沙漠中,一來路途遙遠艱辛,二來游牧地域有限,也容納不下太多牲畜。
黨項貴族留下的牲畜,陸寧自不能馬上收歸皇家所有,將草原牧場定為皇莊還有法理依據,也不是不允許他們放牧,繳納賦稅就好,比貢獻給頭人的要少,且不用再幫頭人做工,加之和中原貿易變得便利,換取生活用品不用付出太高昂的代價,所以從總體上,游牧民的負擔是減輕的。
但現今畢竟黨項人還未叛亂,如果就將屬于李彝殷的大小頭人的牲畜收歸己有,那就是明搶了。
是以,黨項貴族留下的牲畜,仍交給原來管理他們的牧戶管理,同樣按齊律管理游牧的法令征收賦稅。
安慶澤地域鹽湖居多,這也是這里會成為黨項聚集區的重要因素之一,鹽湖可以曬鹽。
達瓦淖爾湖是安慶澤為數不多的淡水湖之一,當然,黑水河、納林河等從此過,淡水資源豐富,同樣是游牧聚居一地的重要因素。
現今的達瓦淖爾湖畔,聚集著數千名黨項、漢、吐蕃、回鶻人。
里面的黨項人,多是老幼婦孺,男丁很少。
達瓦淖爾湖,風景極美,沙漠、綠洲、湖泊便如寧靜的畫,里面涌動的,則是成群的候鳥。
但站在湖畔聚集的各族農人、牧人,各個心事重重,畢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當安慶衛總管諸房公事暨皇莊團練使完顏大花在拓跋山介紹身份并策馬到了眾人面前時,底下立時一片嘩然,顯然很多農人、牧人,都覺得很新奇。
完顏大花實則剛剛三十多歲,便退出內衛序列回到本族,雖然當活祖宗一樣供奉起來,但陸寧總覺得令其這樣活一輩子其實對她很殘酷。
恰好,來河套地之前,陸寧便有了在安慶設衛的構想,便急詔她來河套地,從承德衛走山西地來河套,比之從汴京來的官員們,完顏大花也沒晚幾日。
招遠衛總管暨皇莊團練使,用的女官,畢竟招遠衛在山東腹地,其實民團團練,也不過防賊防盜。
承德衛總管是內府女官,但皇莊團練使,便由北寧軍將領兼任,而且賢妃現今坐鎮承德衛,總領方方面面事宜。
安慶衛,現今來說,處于邊塞之地,皇莊戶多為異族,總管、皇莊團練使人選,陸寧考慮了很久。
最終,決定起用完顏大花。
皇莊總管,用女官,一來是慣例,隸屬內府,管理很方便;二來對本地外族,從心理上帶來的壓力便顯得比較溫和,有利于初期穩定,令這些異族戶,暫時心安一些,慢慢體驗皇莊戶的種種好處。
皇莊團練使,組織訓練民團,現今來說,邊塞衛附近,有禁軍駐防,但一旦本朝疆域擴展,如招遠衛一般,皇莊變成內屬,禁軍離開,那么,治安等等,自然便靠皇莊民團。
民團的戰斗力,不說比得上禁軍,但至少,防范盜匪,乃至遇到叛亂之類,也要有一定抵御能力。
皇莊戶,從某種意義,也是軍戶,類似后世建設兵團乃至現今游牧政權民便是兵之類的結合體。
是以,此處邊塞皇莊團練使,陸寧想過也如承德衛一般,用邊防禁軍將領兼任,但既然調了完顏大花來,干脆,也便如招遠衛一般,皇莊總管,也領團練使一職。
說起來,此處皇莊總管、團練使人選,決定起用完顏大花前,陸寧也想過,要不要調招遠衛總管、皇莊團練使來這安慶衛。
畢竟,招遠衛總管、團練使邵尚儀,很是能干。
那邵尚儀,奉天元年便入了內宮做女官,童稚之年,跟在賢妃身邊得耳提面命,又女官各種教習班,她成績都極為優秀,一路遷升,去年時,剛剛十五歲的她,便被德妃選中,任招遠衛總管、團練使,其中有沒有德妃向賢妃示好之處就不知道了,畢竟從名義上,邵尚儀是賢妃的宮中尚儀。
不過邵尚儀經常跟在賢妃身邊東奔西走,如賢妃在青州軍械場便待了好長時間,邵尚儀一直跟隨,是以,算是見多識廣。
擔任招遠衛總管的一年時間,正是陸寧北伐,需要招遠衛各種資源的調度,邵尚儀做的極為出色,這也令她進入了陸寧的視野。
各衛總管,肯定不能任職太長時間,內府女官,沒有家庭羈絆及各種社會關系糾葛又如何,在一個地方太長,難保不出現問題,邵尚儀接替的招遠衛總管,也不是前任不能干,但已經滿打滿算做了五年,是以才會被更替。
以后,皇莊多起來,各衛總管,時間長了,進行輪調也不錯。
也正是因為邵尚儀,任招遠衛總管僅僅一年,陸寧最后,還是將安慶衛總管人選,定為了完顏大花,雖然從心理上,而且有意識的,陸寧覺得邊塞皇莊的總管,還是盡量使用漢族女官為好,如此,外族眼中,皇莊的中原色彩才會更濃。
而說起邵尚儀,陸寧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歷史上,趙二內宮的邵賢妃。
年紀差不多,但邵賢妃正史上聊聊幾筆,也實在難以深究和邵尚儀是不是同一個人。
兩人的相同點,都是貌美且能干,姓氏相同,年紀相仿。
邵賢妃,在趙二為晉王時就充入其后宅,趙二登基后,任女官中的司衣,后來封瑯琊郡夫人之類的,趙二北伐漢國,邵賢妃領著數名女官男扮女裝跟隨服侍,而且,幫趙二處理軍事往來機要信件,許多機密由邵賢妃代為宣諭或者代筆擬立,由此也算平定北漢期間立了大功,趙二回轉汴京后,授她大監、知大內事,寵愛有加。
也正是因為有這等中原嬪妃不太常有的傳奇經歷,陸寧才在后世網絡上看過她的故事,對她有印象。
當然,這邵尚儀,到底是不是歷史上的邵賢妃,也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胡思亂想著,陸寧也遠遠看著,湖畔無數飛鳥翱翔的背景中,正對安慶衛皇莊第一批莊戶講解皇莊事宜的完顏大花。
陸寧不時點頭,完顏大花年紀長了,又被當老祖宗一般供了幾年,比以前,可沉穩多了,也能切中要點,將作為皇莊戶的好處,淺顯易懂的令這些聆聽的莊戶們知曉。
陸寧身旁,策馬而立的李光儼,同樣遠遠看著這一幕,臉色陰晴不定。
天空,一團黑影盤旋天際,卻也不去追捕飛鳥,正是海東青“耶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