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我還是很疑惑這個問題的。”向山翹起二郎腿:“仔細想想,這還真是一個奇怪的問題啊。武祖向山當年創造外功一門的時候,是以‘暗殺’為目標,保證在對社會生產破壞最小的前提下對部分暴君進行定點清除。這種設計思路,一開始也不可能有段位啊之類的制度吧?更別說‘師范’之類的稱呼吧?這一套到底是哪里來的?在哪搞起來的?”
向山是真的不理解這個問題。
按照記錄,機甲鋼拳是自己創造的第一門拳術。而根據自己之前腦海中閃回的記憶片段來看,自己決定創造“武功”這個技術體系的時候,就已經決定扛起反旗,去斬殺某人了。
自己必然是不會搞什么“段位”之類的制度的。
“你是特地跑來指責我們這些武道家違背了武祖最初的精神嗎?”
松島宏的臉上露出一絲鄙夷的神色。他也是完全義體,但是面部卻是高仿真的,用硅膠支撐的皮膚,可以支持相當細膩的表情。
向山攤攤手:“就是好奇而已。我只是想要調查看看,你們這些武道家對這個問題是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機甲鋼拳雖然是與‘俠義之道’一起成型的,但是機甲鋼拳的雛形,不就是在表演性質的運動會當中成型的嗎?”松島宏道:“正是因為當初的拓世者們需要讓舊世代萬民都注意到義體改造,并宣揚‘義體化勝于肉體’的策略,所以舉行了很多表演性質的競技活動。你們這些行俠義之道的,難道就忘了嗎?”
——啊……說起來,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向山不是很確定。因為他直接的記憶缺損了。但是大腦之內許多以“知識點”的形式存留下來的陳述性記憶,在確認這個說法的真實性。
一點不假。
畢竟二十一世紀那群理想主義者的旗號便是“擊敗亡靈”。
而對血肉身體的非理性重視,也是他們要擊敗的目標之一。
既然大家本能地覺得先天肉身好,那么就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展現出義體的優越之處。
而具體的形式,就是吸引全球視野的競技活動。
雖然“在運動會上義體全面超越肉體”邏輯上不能說明“義體優于肉體”,畢竟“演化”與“物種競爭”的邏輯與運動會并不完全相同。而“基準人基因改造療法”和“義體改造”真正的意義,也不是增強戰斗力,而是減少人類生存消耗、擴展人類活動范圍的極限、提升人類的平均智能。
但是說服大眾也不一定需要邏輯。
這本質上只是利用人類渴望出現猴王的“慕強”的本能,去說服大眾接受肉體改造,好一點點地改造世人的觀念。
而后續的事實證明,它確實很有效。
向山點了點頭:“好吧,確實……萬惡的傳播學。但我記得,那個時候的運動會,和這個時候的運動會,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吧?”
“對你們這些俠客來說,或許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吧。”松島宏道:“但是對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從來就沒什么區別。”
向山搖搖頭,沒說什么。
這個時代的運動會,幾乎廢止了所有非對抗性的運動。諸如“跑步”“舉重”之類的項目對于義體人來說意義真的很小。大家用的都不是自己練成的肌肉,而是義體。訓練的努力程度,無法決定義體的出力。這種情況下,那些非對抗性運動,多半會淪為義體性能的較量,而失去了意義。
除了各種武術項目之外,還有一些神仙打架級別的球類項目。
尤基還在回收站小鎮里的時候,就從鎮長那里下載過一些競技會的片段,打小就很向往。但向山卻覺得,這種時代的運動會,好像就沒有過去那種純粹競爭的意味了。
“據我所知,機甲鋼拳所有的資料,都可以從網上下載到。”
“但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人,真的可以自行入門,而且不走歪路嗎?是的,我并不排除有這種祖師爺賞飯吃的人。但是絕大多數人都需要一點小小的幫助。”
“所以,才有武館這一行。”
“是,我知道你們這些俠客瞧不上我們這些武道家。”松島宏道:“但事實就是這樣。我們已經存在于這個世界了。修煉武功,參加運動會,然后領取獎金。”
“而既然有這種生活的方式,那么自然就需要有傳授武藝,讓別人也踏入這條道路上的組織。而這個組織既然需要教授武藝,就一定要有一個標準,去評定一個人的資格。所以,一百多年之前,就有舊世代的遺民,照搬某些舊世代推廣很廣的搏擊技術,制定了機甲鋼拳的評級,好斷定某個人是否有資格開館收徒,某個人又是否有資格躋身殘奧會中。就是這么簡單的事情。”
“既然它存在了,就得有人將它維持下去。我只是想要維持這種生活方式,然后將前人的武學思想傳承下去,僅此而已。”
向山沉默了片刻,然后笑道:“如果你真的只是想這樣的話,為什么要交一個俠客朋友呢?還是內功如此強大的那種?”
老拳師淡淡的說道:“我有說過自己是自愿的嗎?或許是被逼的呢?”
向山道:“可話說回來吧,你武功這么高,就真的甘心被那些庇護者踩在腳下?”
老拳師道:“我不是很懂這個道理。從戴森原則的規矩來說,他們和我們沒有任何區別。所謂的‘領主’,隸屬于人類基因庫與科研騎士的護衛力量而已,沒什么特別高貴的地方。”
向山道:“那就只是表面上,不是嗎?您恐怕也清楚吧。有考慮過成為俠客嗎?若是有頂尖高手為你灌頂,縱使不能主動駭入他人,單自保也是夠了。以你的功夫,行走江湖綽綽有余。”
老拳師搖了搖頭:“于我而言,毫無意義。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方式。你看不起也無所謂,覺得我們只是那些庇護者手上的戲子也無所謂。”
“況且,若是沒有我們這些開武館的,江湖上又怎么會有那么多使武祖拳的呢?”
向山有些訝異的看著他。
“若是有朝一日,江湖人被人殺絕了,武學一脈也不至于斷根。你們的俠義之道……”
說道這里,松島宏閉口不言。
向山直起身子:“你居然是這樣想的嗎?”
向山自張先沖的記憶里搜索之后發現,某些時候也確實是這樣的。
盡管門派可以依靠磁力鏈來傳播,盡管絕大多數武學都可以在網絡上找到。
但是,江湖卻依舊不安穩。
如同半年前紅石門那般,一次劫難就被殺了大半個門派的事情,也不在少數。
若是庇護者們真的發狠了,一次滅絕一個門派,也不是難事。
彼時,磁力鏈內所有終端都被剿滅。
區塊鏈也只能孤懸于互聯網上,不再有人訪問。
而一點武功都不懂的人,卻沒法直接訪問這些網站。若是不慎被庇護者盯上,下場可想而知。
而武館卻是在平民之中,為數不多可以合法發展武藝的群體。
盡管由于生存方式的差異,俠客與武道家相互之間都不太瞧得上。但是,平民在武館內學成武藝,然后成為俠客的事情,也不在少數。
而那些從武館奔向江湖的人,又為江湖帶去了相對高水平的外功。
對,沒錯,如果限定義體條件,只論外功,那么武館的平均水平其實比江湖人還要略高一點。江湖人每一戰都是生死戰,朝不保夕的,是以輕易也不會出手,出手就一定計較得失。但是在運動會里混飯吃的武道家就不一樣了。他們戰斗的頻率,其實比江湖俠客更高。
而就義體人的武功來說,江湖人用的殺人技與擂臺上用的,沒有太大區別。這一點卻是和自然人不一樣的。
自然人的競技會要避免永久致殘的手段,義體人卻基本沒有這樣的考量。實際上,江湖好手最常用的殺招,也是破壞義體結構,使對方失去戰斗能力的——這一點擂臺競技與江湖相差不遠。
某種意義上,武館反而連接起了大眾與江湖。
向山站了起來:“如此說來,之前倒是我失敬了。”
松島宏沒有說話。
“這些話你告訴我……”向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意為芯片:“不怕被記錄下來嗎?”
領主是隨時可以查看松島宏義體的記錄的。對于這種外功高手,多寫個后門沒壞處。
“有些話,緊守心神,只存于生物腦內,就不會被義體記錄。”松島宏道:“嘴上不說,心里自然明白的。”
向山從身后的儲物掛件里,取出了老錘的存儲系統。
“你有個弟子叫做老錘的,在黛伯拉·趙手下做事,被我殺了。我問他有什么遺愿,他說希望可以將這個東西送到你的手上。”向山道:“如果想要報仇的話,我接下了。”
松島宏看著那個存儲器,臉上無喜無悲:“我也打不過你,談什么報仇?這就是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