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非常底層的設計。
義體控制中樞最初的設計者認為,再高明的工程師,也不可能應對所有突發狀況準備預案。二十一世紀的時候,他是這么解釋的。
“我們為什么不完全用機器去維修機器?為什么不用人工智能去debug?因為我們可以告訴機器,什么是‘正確’的。但我們沒法將所有的有可能的故障狀態做成一個集合,裝進機器的數據庫中。機器只能判斷‘這不是正常狀態’,卻沒有辦法處理層出不窮的問題。倒不如說,一個工程師若是能夠預知所有的故障,那他理應能夠對所有故障做出預防。”
“故障,往往就是設計者預料之外的事態。”
舉一個最極端的例子吧。一個人在災難中被困住,需要自斷手腳來逃生。這個時候,他的義體卻因為安全協議而拒絕執行“自殘肢體”的提議,而導致一個人被困死,那么這家義體的生產企業或許難辭其咎。
當然,這里面也存在另一個問題。如果一個人“殺人”的決心足夠堅定,并且他的高級皮層也做出了明確的指令,那義體同樣可以成為兇器。
如果仔細考量的話,后者出現的場合,或許會比前面的“極端狀況”要常見許多。
所以權衡“生物腦的意志”與“安全協議”的優先度,是當初超人類公司所作出的最艱難的決定。
而某位決策者最終認為,一個人如果真的如此想殺另一個人,那他是可以找各種兇器的。可從沒有見廚具廠商、汽車廠商、運動器材廠商或者其他什么廠商因為產品淪為兇器而被人唾棄。但是“義體因為安全協議而卡死人類自救可能”,卻無疑會導致公司的聲譽受損。
那些幫助了海豚們的人類,尚不知曉如何修改這種底層設計。
而海豚們則覺得,這種設計糟透了。
人類可以一定程度上依靠新皮層的神經活動,去調節邊緣系統之類區域的活動——甚至人類也不能時時刻刻保證自己不會被低級功能區所控制。
而海豚這方面比人類更弱。
他們很容易被某項本能、情緒主導。
希卡茜在饑餓的時候,甚至會顧不上長久以來的“隱藏”傳統,無視了一個“看”起來像人造物的可疑玩意,沖過去咬住那魷魚。
克萊代奇甚至很擔心,如果有朝一日,自己這個族群里有人擱淺了,其他的伙伴們會不會被救援的沖動所控制,全都沒有計劃地沖上海灘。
幾名海豚也靠了過來,用鰭、尾巴或嘴巴尖輕輕碰了碰希卡茜。
“至少那條魷魚很好吃。”
“雖然小碎骨有點咯喉嚨。”
“挺好吃的。”
克萊代奇揮了揮尾巴:“加緊干活吧!”
開著潛艇追蹤海豚,聽起來多少有些怪。從二十一世紀后半開始,大海已經變得不那么重要了。人類沒有挖空心思研究潛水艇的必要。這個時代最快的潛水艇,可能也只有二十一世紀潛水艇的幾倍那么快。
況且,向山的載具都不是專門的水下潛艇,是陸地載具臨時改裝的。
盡管向山沒有猶豫,立刻讓原聞人他們駕駛潛艇,朝海豚的方向沖了過去,但是基本被幾下甩開,根本看不到蹤影。
向山卻依舊不死心,拿出了搜索的姿態,派出所有小型水下無人機,在這一塊大海之中翻找。
六日對于這種行為有幾分不解。他悄悄的詢問原聞人,為什么武神對這種海底生物有這種興趣。
原聞人推測:“或許是……他想要爭取一支新的有生力量?”
“啊?那些從來不上岸的……藏在海底下的家伙?”
“你是鉆地龍出身,不該瞧不上‘從不露面’的群體吧?”原聞人分析道:“這些家伙在海底還挺靈活的,而且能夠從兩百年前藏到現在……他們肯定有些過人之處啊?比如說,我想想……啊,對,如果北地那些依托潛艇的門派有這些家伙的助力,說不定就……”
“唉……”
向山的嘆息聲陡然從通訊中傳來。很顯然,他也聽到了。。
“啊,前輩!”六日道:“原來您在聽啊!那問您本人就再好不過了……”
原聞人則惴惴不安,覺得自己可能說錯了什么。
向山嘆息:“這可是一個文明,一個非人類的智慧族群……你們……”
向山停頓了一下。
過了幾秒鐘,他才平靜的說道:“俠客為什么是俠客?我們為什么要成為俠客呢?我們要為了所有人的幸福,為了人類的自由與解放而戰斗。那么,‘什么是所有人的幸福’、什么是‘人類的自由與解放’呢?有些事情,非得到一個更高的層面才能想透。對于人類來說,‘智慧海豚’可以是一面很好的鏡子,用來審視我們自己的文明。”
“俠義是一面旗幟,但旗幟也只是一種工具。我覺得這個現實存在的非人類智慧族群,有著在這之上的意義。盡管我們現在還在與庇護者戰斗,我們沒太多功夫在這里磨蹭。但我依舊希望,能在離開之前找到一些線索。在俠義勝利之后,它們肯定會有獨特的意義的。”
向山是這么說的。
他確實是這么想的。
俠義只是人類進入某段歧途之后,用于校正方向的工具。人類總有一天會超越它,去到更高的層次。
而若是這些智慧海豚可以繼續生存到那個時候,他們依舊會是人類審視自己的助力。他們依舊對人類文明有著重要的意義。
就算注定追不上那只海豚,向山也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帶回去。
聽說尼婭古蒂就在非洲,或許這條消息告訴她就很合適。
然后,線索就來了。
在某個海底地形較高的地方,無人機發現了什么。
那是一艘沉沒的潛艇。從各種痕跡上來看,它沉沒的時間,也就這十來個小時。
向山向下降落到潛艇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