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二十四世紀初一個非常平淡乏味的黃昏。
連綿不絕的大漠深處,一個工業義體外觀的基準人正披著碳纖維織成的偽裝網,凝望著天際邊沿。
遠方的殘陽留下一陣血色漣漪,與此同時,僅憑肉眼就能看出有些許白點正快速地劃過天際,不時綻放出點點光芒。
如同星光一般微渺,也似流星劃過夜空,絢麗而璀璨……
不,說是流星并不恰當,那些白點愈發火熱,如同化作流星雨般劃破了長空,劇烈的音爆與激波充斥著那些白點所在地區的全頻段,乃至無數用古老而又晦澀語言所構成的“咒”瘋狂肆掠著當今互聯網的每個角落。
這一切好似古老的神話傳說中,天神降下了裁決世間罪惡的洪水,一切都將淹沒在洪水之下,只有被神選中的先知才能駕馭名為方舟的巨艦,帶領眾生渡過這次劫難。
但,這個基準人知道,很多俠客都知道,很多人都知道,那些成群結隊的流星并不是上天的裁決,而是逆流而上,來自人們對那主宰塵世的暴君所締造的末世,發出不屈而驕傲的怒吼。
因為,那些白點都是平日里極其少見,突破一重天的武者。
還有那位武道之源流,創立賽博武道的武道初祖。
“是那位……諾內姆大俠,他帶領著地球群俠沖擊太空電梯了么……”
不管成與未成,都絕對是吸引世界目光的大事。
這個基準人雖然未曾經歷過那些轟轟烈烈的戰斗,也能猜測當下是什么情況,連忙扯開了附近車輛的偽裝布,露出了許多扭曲無比,張牙舞爪的天線。
雖然通訊頻道也雜亂無聲,充斥雜音,但眼下,他很快清醒過來,一個堪稱夢幻的機遇擺在了這個基準人面前——
“咳咳,大家能收到聲音嗎?‘巴比特的故事頻道’緊急開播了!”
他自然便是曾與那位諾內姆大俠并肩旅行過幾天的廣播客,巴比特。
“各位新朋友和老朋友們,有對現在臨時開播感到意外嗎?”
此刻,他正緊張地調試著各種頻道訊號,甚至連義體化的雙手都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這是幽靜深邃的大漠深處,一處沒有任何官府走狗所能探查到的角落里。
廣播客巴比特正前所未有地,全頻道全功率開播。
這是百載難逢的機會,那位鎮守地月的火之王已經無力鎮壓網絡世界,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于太空電梯附近的爭奪戰上,是故此時的網絡世界暢通無阻,能讓所有人暢所欲言。
“……那么,這次緊急開播中,我要講述的是這么一個故事,它是我之前一次廣播的幕后創作花絮,沒聽過的觀眾們可以下載這么一個磁力鏈……”
伴隨著節目的播出,巴比特原本有些緊張的心理逐漸進入了他的節奏,如果說他剛才還沒想好他想要講一個什么樣的故事,那么現在,他想好了。
“還請大家細細收聽,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從前,大概幾百年前吧,有這么一個被共同想象出來的集體,這個集體叫做“法國”
巴比特進入了狀態,回想起了曾與那位大俠并肩而行的過往,將他給予自己最珍貴的“種子”在廣播頻道中埋下了土壤,開始澆水施肥起來。
有一個年輕的士兵在上戰場之前生了重病,不得不被送回了國度,他的長官便想趁這個方便,委托他將自己八歲的愛女,帶回法國,交給長官的妹妹撫養……
遙遠的松鷹城畔,有幾個完全義體化的基準人在排水道里廝殺,他們都是黑幫。
合金長棍在震動,子彈在咆哮,伴隨著一陣火花,手持合金長棍的基準人成為了最后的幸存者。
可是他此時也被子彈擊穿了脊椎,打穿了電池組,此刻趴在地上,命不久矣。
就在他無聲咆哮著悔恨著哭泣著時,他忽然一滯。
他收聽到了廣播聲。
長官很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不得不將女兒帶在身邊。但是那一場戰斗或許非常兇險吧。這是女孩第一次離開父親,一路上悶悶不樂的
于是,士兵想方設法的逗女孩開心,將自己知道的所有故事都講給女孩聽。其中就包括一個“金薔薇”的故事——士兵小時候有一個鄰居,是個老太太,有一枝黃金的薔薇……啊對了,薔薇,那是一種好像雪花的結晶一樣的東西……
回收站小鎮,現在正是一天的勞作結束的時候。
工人們裝滿了今天收獲的銅糖,朝著聚居地的方向走去,在討論今晚該不該注射數毫升乙醇時,一聲驚疑忽然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他們收聽到了廣播聲。
……那個老太太再窮也不肯賣掉金薔薇,據說這個很多年前她的戀人給她的,傳說擁有金薔薇的人總會幸福。故事的結尾則是老太太與變得有錢的畫家兒子重新相認,生活在一起。
巴比特撫摸起了虛擬的琴弦,彈奏起了黯淡的音調。
戰爭結束了,士兵成為了一個清潔工,窮困潦倒。很多年后的一天,士兵遇到了長大的女孩。女孩與戀人爭吵,哭泣不止。士兵幫助女孩與戀人和好。告別的時候,長大的女孩告訴士兵,她仍舊記得金薔薇的故事。
“我認為那個花花公子不是給你金薔薇的人”,士兵是這么想的。他萌生出一個想法,要給女孩一枝金薔薇。盡管他無法給女孩幸福,但是一枝金薔薇或許可以……
附近的一處地道中,游騎兵正與俠客中的好手廝殺。
聲子刀震動著發出可怖的激波,大口徑子彈伴隨著暗處的內功攻擊充斥著周圍的空間里,二人好似猛獸一般爭斗撕咬,又如同兩只蝴蝶求偶一般跳著歡快的舞步,一時之間,雙方僵持不下,各自退卻,都在黑暗中蜷縮起來,等待下一次的致命探戈。
一陣訊號傳來,打破了黑暗中全頻道的平靜。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廣播。
……他在金匠的作坊做事,每天都會將金工作坊里的灰塵帶回自己的家里,在灰塵里尋找一點點金沙。他日復一日的積攢著黃金,想要攢出打造金薔薇的量。
很多年之后,他做到了。但是由于自己老態龍鐘,他羞于走到當年那個女孩面前。他鼓起勇氣打造好薔薇的那一年,卻得知女孩一家人已經離開那個國家了。士兵被抽離了活著的動力。
士兵在病厄中去世的時候,只有打造薔薇的金匠來看望他。金匠收到了,收到了,那一枝被舊的藍色發帶包裹的金薔薇……
……這個故事,就叫金薔薇。
一曲舞畢。
在廝殺中幸存但命不久矣的黑幫打手,寧靜地倒在了黑暗之中。
在乏味沉重中度過一日又一日的回收站小鎮工人們,此刻有了別樣的思緒。
游騎兵和俠客的戰斗在為之中斷后,各自懷著不同的思緒,沉默著退卻,結束了戰斗。
曾有一位大俠告訴過我,‘在塵土之中收集金沙,將之鑄成一朵薔薇,然后贈予愛’……這就是‘文學’這個詞匯的意義
希望我用這么一個故事,在這個復雜而又動蕩不安的時候,能帶給聽眾朋友你們,一個美好的夜晚
這是二十四世紀初一個非常平淡乏味的深夜。
廣播客巴比特完成了今日的特別播出。
而后他又披上了偽裝布,驅車走入了黑暗之中。
或許往常的他擔心那夜幕之中潛藏著綠林,官府,與危險。
但現在的他,并不擔心他會被黑暗所吞噬。
因為,夜晚總歸是要結束的。
天,總會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