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丟了新家,回了老家。
劉備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洛陽花。
陳琛回了蔡府,和蔡琰談論經義詩文音律,合作譜了曲子,聽來甚佳。
劉備還沒有回去復命,畢竟董卓都被趕回老家了,他連想復命都沒有上司了,而關于護匈奴中郎將的一些東西,劉宏也要擇日親自發給劉備。
護匈奴中郎將可設府擁節,有著副中郎將、副校尉、司馬、從事、掾史等官屬,由護匈奴中郎將自己親自任免聘用。
其實這個官職已經被廢除了十數年。
因為南匈奴的問題已經尾大不掉,這個時候去監護南匈奴單于,干預匈奴內部的司法事務,估計會被趕走,而幫助南匈奴防御北匈奴的侵擾,現在的南匈奴估計都能成為一大隱患,隨時可能會爆炸的。
劉宏想怎么利用好劉備這個棋子,劉備是不知道的,但是他知道,對于劉宏來說,自己確實只是個棋子。
可是......
當個棋子不好嗎?
四品雜號將軍呢!
之前的劉備只是個沒有品級臨時任命的不入流校尉,如今直接跨過了六品護軍和五品偏將軍這種常設將軍以及鷹揚將軍那種五品雜號將軍的品階。
說句不客氣的話。
馬超是大漢伏波將軍馬援的后人。
伏波將軍是五品雜號將軍。
劉備直接當了個四品雜號將軍,那豈不是直接比馬超他祖宗都要高貴了?
咳咳!
劉備自認為身為正人君子的代表,自然是不會做這種無聊的類比,再說了現在他又不認識馬孟起。
但是當個棋子能夠用自己的戰功兌換成將軍和地盤。
這個棋子他當得不香嗎?
所以劉備那天出了內城之后拎起了蹲在墻角的兄弟二人,直奔酒樓好好地吃喝了一頓,順便也找個地方住了下來。
值得一提的是,劉備升任護匈奴中郎將之后,他是直屬朝廷的,所以他的那千人部隊在洛陽城都有食餉的名額和軍營,所以那些精銳也就跟著進了洛陽見見世面。
當然,他們大多數時間都是待在軍營里的,而且只是在外城的一角,但是能夠這么近地欣賞洛陽這座傳說中的京都,他們也都心滿意足了。
他們哪里見過洛陽,以往村子里有人去過郡城做生意,回來都能吹噓上一些時日,現在他們不僅能夠進到洛陽來,還能是護匈奴中郎將的直系部隊!
這些漢子在營房外并排蹲著,看著洛陽的晚霞,和在香噴噴的烙餅里,吃起來分外的可口,他們突然有些明白了日子的奔頭,也打心里對那個男人,有著由衷的敬佩。
無論是隨著他從家鄉奔赴千里,還是碰巧被相中收入麾下,這些漢子都不再后悔自己卷入軍伍之中。
他們的日子似乎有了更遠更好的目標,有了一種叫做愿景的東西。
今日劉備帶著他們來到暫駐軍營的時候,很真切地跟他們說了一番話,他們都信他,拿命信的。
因為他能夠給他們帶來更好的日子。
洛陽都來過了,那有個安穩日子娶個媳婦有塊自己的地,那種日子還會遠嗎?
漢子們各自想著以后家里的地該種點啥,嘴里咀嚼大餅的速度也快了,洛陽的霞光映在他們臉上,柔和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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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琛本來還打算跟蔡琰討論一下新譜的曲子該用什么名字好,卻被三個上門來的粗人給綁走了。
“看來陳琛也要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嗎?”
蔡邕輕輕地撫弄著自己的胡須,早上的朝會,他也在群臣之中,自然是認得這個一飛沖天的年輕人。
“歸宿?”
在一旁一臉不滿地看著那三個大漢將陳琛給塞進了馬車里,駕著馬車就要跑,蔡琰覺得這三個人的行為太粗魯,太過分了!
簡直就是土匪!
就是強盜!
就是...臭流氓!
心里不滿著自己的新作品沒有一個合適的好名字,蔡琰忿忿不平地朝著琴房的方向溜,她覺得自己剛剛藏在琴箱后面的醬牛肉應該還熱乎著。
如果不是劉備他們三人上門來打擾,她就能夠以陳琛做幌子,在琴房里好好地、慢慢地享受這份陳琛從街上帶來的美味了。
蔡邕還站在門口思考著,這么長時間的相處,他也已經算是認可了陳琛這個關門弟子,也打算找時間把拜師宴補辦了,以免將來自己百年之后,陳琛落下口實。
而陳琛如此快地選擇了自己的效力對象,不知道是好是壞,蔡邕還是覺得這天下應該還沒有到那種地步吧?
分崩離析也要有個過程,數百年的大漢朝,還有什么是挺不過來的嗎?
微蹙著眉頭,蔡邕神游物外,追憶往昔。
蔡琰倒是已經進了琴房,她雖然人矮腿短,但是溜得快,一陣踮腳小碎步快走,就如同一道清風一般飄進了琴房里,從琴箱后面翻出了自己藏起來的醬牛肉。
滋!
輕輕地吸了一口牛肉上有些滑膩的醬汁,蔡琰感受到了人生少有的極大滿足感,從此醬牛肉就是她小蔡食譜的十佳美食之一了!
以往吃的都是清蒸水煮為主的家宴,蔡琰還是少有感受到這種強烈的香口美食,這個快十一歲的小蘿莉,躲在琴房里吃得滿嘴流油,似乎有了人間美味,便能忘卻一切。
不過......
歸宿......
蔡琰并不是很清楚父親所說的,陳琛找到了自己的歸宿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歸宿這個詞。
陳琛找到了,那自己呢?
自己的歸宿是什么?
蔡琰放慢了咀嚼醬牛肉的動作,突然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莫名的,她的心頭突然涌現出一陣酸澀之感,那種來自于迷霧一般的未來所帶來的迷茫。
口中的醬牛肉,它突然就不香了。
一時間,如同嚼蠟。
因為蔡琰記起了陳琛將父親的友人送到洛陽,那位世伯在和父親敘舊閑談的時候,突然提及了自己,似乎是好奇自己的情況。
“琰兒今年應該已經十一歲了吧?也是時候該訂個婚約了。”
她在廳外有窺見父親的神情,似有不舍,也似有決定,她突然有些難受,有些迷茫。
“也是到了該嫁人的年歲了,我看看相熟的世家中,有沒有年齡合適的年輕嫡出子弟,也該讓她以后的生活不需要為了吃穿用度什么的瑣事發愁吧。”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父親研學儒學,自然將這個觀念傳遞給了自己,那自己的未來,就掌握在了父親的手里,也掌握在了未知的手里。
她是知道的,男耕女織,婦隨夫綱,以丈夫唯命是從,這是天經地義的,是儒家所定的世間真理。
她也知道,大多女孩嫁人之后,都只是被養在了后院之中,一生難得幾回踏足民間。
就像是......她現在這樣。
雖然每日所學所感所接觸的都是自己的愛好,琴棋書畫,賦詩作詞,品鑒典籍。
但是自己卻并不喜歡這種沒有自由的感覺。
并不是她喜歡玩,喜歡跑到外面去野。
她只是覺得這并非自己選擇的,一直以來,她都只能是接受者,從來都不是一個抉擇者。
娘親離世,自己只能接受。
修讀儒家經典,自己只能接受。
學習并不感興趣的針織女紅,自己也只能接受。
只能每天吃著沒什么變化的飯菜,自己也只能接受。
被動地接受一輩子,就是自己的命運嗎?
蔡琰不知道為什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通讀經義,精通音律,能夠記住家中書庫的大多數藏書的內容,自己天賦異稟,卻只能得到一個“可惜是女兒身”的評價。
自己博覽群書,經義通曉,擁有了遠超正常男兒的思想境界和明曉事理的能力,卻只能用來想象思考自己的將來將會是如何的生活。
為何不讓我什么都不知道,老老實實、懵懵懂懂地去接受這一切?
明知未來是悲劇,卻仍要接受,才是人生最大的可悲之處吧?
苦中作樂吧?
艱難地咽下了口中的醬牛肉,蔡琰沒有繼續吃,而是將剩下的醬牛肉繼續用絲帛包裹起來,小心翼翼地拔下了自己的一縷散發,將絲帛仔細地捆好,揣進了懷里。
出了琴房,蔡琰徑直地朝著自己的庭院走去,她沒有什么心情去在意其他的,只是路過花臺的時候,順手取了一個除雜草的小花鋤。
她并沒有發覺一道身影在遠處靜靜地看著她。
回到了庭院里,蔡琰坐在了庭院中的那顆桃樹樹下,蜷著雙腿,倚靠著桃樹。
這顆桃樹是她之前和娘親一起種下的,雖然那時的她才剛開始識字,但是她已經能記事了。
每當迷茫難過的時候,她總會跑到這顆桃樹下呢喃給桃樹聽,她覺得娘親會聽到的,只不過是自己聽不到她的回應而已。
今天她還是倚靠在桃樹下,卻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坐著。
坐了許久,她側過身子,開始在桃樹根須旁的土上用小花鋤挖洞,遇到了根須就輕輕地捋開。
過了半響才清出來一個可以容得下一個拳頭的土坑,桃樹的根須蔓延著,蔡琰卻沒有傷到桃樹半分。
抬手輕輕地抹去了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蔡琰從自己的懷里取出了那份包著醬牛肉的包裹。
她解開了自己綁在了包裹上的頭發,打開了絲帛,將頭發和絲帛一起輕柔地鋪在了土坑之中,還有一半的醬牛肉在絲帛中間,靜靜地躺在土坑中。
“娘親,這次是醬牛肉,也是陳琛給我帶的,你也嘗一嘗,可好吃了。”
“爹說要讓我嫁人了,以后不知道還有多少機會能讓你也嘗嘗我吃到的好吃的。”
“不過你可要放心哦。”
“爹說一定要是世家大族的嫡出子弟,虧待不了我的。”
蔡琰笑得有些難受,突然覺得悲涼。
自己如果嫁人了,是否沒有辦法再和娘親的桃樹再見了?
不知不覺中,兩行清淚順延著白皙的臉頰,滴落在了這塊土地上,一滴一滴,一點一點,浸入了土壤里,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哭得無聲無息。
兩眼含著淚,蔡琰用小花鋤慢慢將挖出來的土重新填了回去,用自己凈素的小手將土一片一片地壓實。
抱著雙膝靜靜地盯著這片土壤,蔡琰沒有任何聲響。
過了許久,她才孤零零地回自己的屋里去。
月光下,一道長長的人影,拖曳在蔡琰庭院的桃樹邊,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桃樹,離去時,地上竟也是潤濕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