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元汴有著這個時代少見的隨意灑脫,這點可以從他對錢淵的稱謂上看出。
別說文彭了,就是項篤壽還稱呼錢淵為世兄,而項元汴已經大大咧咧的稱呼錢淵為“淵哥兒”了。
這個稱呼只有族中、姻親的長輩或年長的平輩才能用,也就是說,不管其他人,項元汴已經認了錢淵這個妹夫。
所以,今晚的項元汴本性畢現,大口飲酒,隨意點評,就連如今被視為文壇泰斗的王世貞都不放在眼里。
“小酉館藏書如何能和我天籟閣相提并論?”項元汴嘲諷道:“鳳洲氣度狹小可見一斑!”
小酉館就是王世貞為藏書所建的書閣,以宋版書名聞天下。
三人都挺無語的,天下有幾家比你項家有錢?
事實上,后來號稱比嘉靖還有錢的嚴世蕃做過統計,嘉興項家財力能排進全國前十。
文彭實在不想搭這個話茬,將話題扯開,“今天聽說官兵前幾日在海鹽勝了一場?”
“我也聽說了。”孫克弘趕緊接上,“盧鏜幼子盧斌率軍出擊,大勝。”
“盧鏜還是有一手的,如今調任紹興,想必很快就能起效。”文彭點點頭,“沒想到幼子也如此了得。”
孫克弘看了眼只顧著吃菜的錢淵,“淵哥兒和盧斌有交情。”
“對對對,兩個月前聽伯魯先生提起過。”文彭笑道:“聽說錢世兄精通兵法?”
“怎么可能……紙上談兵誰不會?”錢淵連連擺手。
文彭笑了笑不以為意,江南世家聯姻交好,互相吹捧那是幾千年傳下來的傳統,這樣的神童他見得多了。
又飲了幾杯,突然一陣喝罵聲從外間傳來,隱隱還有女子哭泣聲。
項元汴皺眉罵道:“去看看,趕將出去,好好的興致被擾了!”
項家仆役小跑著出門,片刻后神秘兮兮的回來,“三少爺,有好戲看了!”
“怎么?”
“對面那家……兩個!”仆役擠眉弄眼道:“居然是沈教諭!”
“那廝都快七十了!”項元汴目瞪口呆,但立即跳了起來,“這下有好戲看了,快快快!”
這廝真是唯恐天下不亂,錢淵苦笑著跟著出屋,項元汴已經迫不及待的開門出去看熱鬧了。
“老沈,這是要一樹梨花壓海棠啊!”
“哎呦喂,還是兩個,難怪最近老看你彎著腰!”
錢淵慢慢踱到近處偷眼看去,那沈教諭頭發花白,滿臉溝壑,正暴跳如雷大罵跪在地上的兩個女子,之前看到的那個衣衫襤褸的漢子被綁的嚴嚴實實,兩個仆人正拿著荊條抽呢。
“老沈,消消氣消消氣,這么如花似玉……小心膝蓋跪青了。”
“還真不能怪她們倆!”
“你說說,養條狗喂不飽,你還能怪它去打野食?”
“是這個理吧?”
嘖嘖,這張嘴!
錢淵憐憫的看著對面老頭,已經被氣得滿臉鐵青搖搖欲墜了。
能不氣嗎?
養的外室偷人也就罷了,姓項的居然嘲諷是你喂不飽人家才會打野食!
雖然知道這兩女子是好心惹的事,但錢淵可不準備行俠仗義,視線只在跪在地上的兩個女子身上打轉。
天陰沉沉的,小雪一直飄飄灑灑,沒一會兒兩女子身上就濕了,身材曲線讓當了一年多和尚的錢淵有點口干舌燥……
但沒想到,自個兒不惹事,事卻找到錢淵頭上來了。
年紀稍小的貌美女子就是錢淵之前見過的那位,突然指著錢淵說:“老爺,他能作證,那漢子只是餓暈在巷子里……”
看眾人視線轉過來,錢淵摸摸鼻子只能點點頭,“呃,確實如此……”
沈教諭聞言精神大振,一把揪住錢淵的衣袖連聲詢問,臉色漸漸好看起來。
“得,沒戲看了。”項元汴無聊的踢踢地上的雪,“老沈,這些年弄了不少錢呢,看這身段,要么是揚州的,要么是秦淮河上的。”
項元汴在崇德縣是出了名的渾人,沈教諭懶得理會,趕緊親手扶起那兩女子。
“哎呦,姐妹花……”項元汴瞇著眼打量,視線在之前一直低著頭的女子身上打轉。
這女子年紀稍大,身量不高,但身段綽約間帶著嬌媚之意,瓜子臉上的眼睛如同墨點一般明亮,顧盼之間一股媚意撲面而來,惹得項元汴直咽唾沫。
人間尤物啊……錢淵看得目不轉睛,如果化了妝,再穿上制服,這質量放在前世上海自個兒都不敢帶出臺,太貴太貴!
巷子里一片寂靜,項元汴往前挪了兩步,身邊給他打傘的仆役還站在原地傻傻的盯著那女子。
沈教諭拉著臉將兩個外室都趕進內屋,回頭道:“記得縣尊昨日還去項府拜訪,聽說項老大人受了風寒?”
這句話意思很明顯,別打歪主意,不然老子一狀告上去……父親養病臥床不起,兒子出來尋花問柳!
項元汴打了個哈哈,“多慮了多慮了,朋友妻不可欺……”
看著房門砰一聲緊逼,再看看還不肯回去的項元汴,錢淵撇嘴道:“朋友妻……不客氣,對吧?”
“哈哈!”項元汴忍不住豎起大拇指,“正合吾意!”
文彭笑罵幾句拉著眾人回屋,項元汴還不停嚷嚷,“老沈真是好艷福!”
旁邊侍酒的女子嬌笑道:“公子,要不明兒幫你打探打探?”
“哎呦,還想做王婆啊!”項元汴伸手捏了把,“行,先問問來歷,花名也問問。”
“這個不用問。”女子一邊斟酒一邊說:“來歷不太清楚,不在嘉興落的籍,現在估摸都換了本姓,那妹妹姓王,名綠姝,姐姐名翠翹……”
隨意聽著的錢淵一愣,這個名字……
“砰!”
“砰!”
兩聲拍案聲陸續響起,將項元汴嚇了一跳。
“我知道!”文彭眼珠子都瞪圓了,“那王翠翹三四年前是秦淮名妓,頗有些名氣!”
孫克弘瞄了眼錢淵,“淵哥兒?”
錢淵揉了揉發硬的臉龐,“沒什么……是個好名字……”
“不對勁啊!”項元汴淫笑道:“淵哥兒難不成也聽說過,嘖嘖,出了孝期要赴南京鄉試,考場外就是秦淮河呢!”
錢淵苦笑搖手,心里卻在琢磨,不知道青樓女子重名的多不多,難道這真是歷史上大名鼎鼎頗具傳奇色彩的那位王翠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