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這個時代大部分將領一樣,俞大猷也是軍戶出身。
但這個時代那些名將大都出身不凡,至少老祖宗給了個很高的起點,比如世襲登州衛指揮僉事的戚繼光,世襲處州衛千戶的盧鏜,還有后來世襲鐵嶺衛指揮僉事的李成梁。
和他們相比,只是世襲泉州衛百戶的俞大猷的起點就比較低了。
所以,戚繼光還沒成年就任登州衛指揮僉事,盧鏜初出茅廬就任福建鎮都指揮僉事,而俞大猷雖然不被視為武人,但爬到浙江副總兵的路上極為坎坷,頗多磨礪。
但這段經歷也練就了俞大猷處事不驚,極為堅韌的意志。
房門口,錢淵靠在墻上靜靜聆聽屋內的喧鬧聲,似乎那位俞總兵一直沒有說話,只聽得見剛剛趕到的信使和親兵之間的爭吵聲。
越來越激烈了,辱罵聲不絕于耳,錢淵間或還聽見幾句聽不懂的蠻話。
“那是志輔在平定恩平叛亂時候收的護衛。”李良欽小聲解釋道:“志輔斬殺了當地的賊首,對其有恩,后來就一直護衛在側,從不稍離。”
一旁的盧斌小聲罵了幾句臟話,這是自然的,在這個問題上,他肯定是站在俞大猷這邊的。
一刻鐘前,俞大猷剛剛蘇醒,李良欽剛剛進去稟報了幾句,巡撫衙門派出的信使恰巧趕到。
攻余杭的倭寇已退,但嘉興府已經糜爛不堪,桐鄉岌岌可危,京杭大運河嘉興段已經被斷,至少五個城鎮被倭寇洗劫一空,其中三個被屠城,南直隸、浙江大震。
雖然知道了俞大猷兵敗的消息,但屠大山不由分說要求俞大猷收攏兵卒去解桐鄉之圍。
在盧斌看來,那幫文人都是一個鳥樣,不把武將當人看,人家俞總兵受傷臥床,你還要讓人賣命?
又等了一刻鐘,錢淵實在不耐煩了,倒不是沒有等下去的耐心,但外面千頭萬緒,鬼知道下一刻倭寇會不會出現在城外,這時候還打什么嘴皮官司。
“咯吱。”
聽到門被推開,俞大猷轉頭看到一個神色淡漠的青年走進來,李良欽和盧斌站在其身后。
“錢……錢……”信使愣了下,他在巡撫衙門已經兩年多了,自然認識去年經常出現在巡撫衙門內的錢淵。
似乎沒聽見,錢淵向床邊走了幾步接過信紙看了幾眼,同時往外努努嘴,“出去。”
剛才還喧鬧一片的屋內登時安靜下來,信使眼珠子四處亂轉拿不定主意。
錢淵隨手將信紙遞回去,轉頭瞄了眼,“崇德到桐鄉路程不算太遠,但也算不上近,路上一旦再遇上倭寇……”
“這都是說不定的事。”信使眼神躲閃。
“說得對。”錢淵同意,轉頭看向盧斌,“給這位……好像是姓方……安排一匹馬,讓他先跑一趟再說。”
信使張著嘴巴不知道該說什么,身為巡撫衙門的下人,自然知道這位松江秀才去年在杭州城攪動怎樣的風云。
盧斌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身側的李良欽忍不住嘴角一扯露出個難看的笑容。
在心里盤算了下,錢淵出了會兒神才抬頭看了眼手足無措的信使,“嗯?”
信使立即灰溜溜的出門,也不管后面親兵添油加醋又罵了幾句臟話。
“俞總兵。”錢淵轉身行了一禮。
“這位是……”盧斌正準備介紹,俞大猷已經揮手打斷,“這位自然是嘉定一戰得震川公贊許的錢家英杰了,這次多謝了。”
“些許小事而已。”錢淵搖搖頭,“那位不過病急亂投醫,只要俞總兵尚在,旗幟未倒,倭寇就不敢肆無忌憚。”
“但日后中丞大人會不會?”李良欽在一旁擔憂不已。
“不會。”錢淵干脆利索的答道:“余杭遭侵襲,嘉興府糜爛,屠大山責無旁貸,能留條性命流放邊塞的可能性都不大。”
被親兵扶著喝藥的俞大猷皺眉咽下苦澀的藥汁,嘆道:“此次兵敗……”
“當有復起之日,甚至朝廷追責只會讓大人戴罪立功。”錢淵立即接口,“對嗎?”
俞大猷瞥眼看去,面前的青年神色鎮定,胸有成竹。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此次兵敗的責任很大程度上是巡撫衙門,只要自己不帶傷出兵桐鄉,那最大的一口黑鍋只能是屠大山去背。
但俞大猷疑惑的是,為什么錢淵那么有把握,自己不會下獄,而且很快就能復起?
含糊幾句話帶過,俞大猷已是昏昏沉沉,勉強支撐著道:“崇德縣……這幾日就拜托兩位了。”
雖然俞大猷已經昏昏睡去,屋內連同親兵還有七八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眼神復雜的看了眼盧斌和錢淵,李良欽拱手行了一禮,“拜托兩位了。”
“分內之事。”盧斌叮囑親兵和進屋的大夫照顧好俞大猷,拉著錢淵出了屋,低聲問:“為什么俞總兵會起復?”
“這年頭打敗戰又如何?”錢淵哼了聲,“只要朝中有靠山,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靠山?”
“恩,人家在朝中的靠山牢的很。”
盧斌猶豫了會兒低聲問:“誰?”
“反正來頭大得很,你問那么多干什么……想攀上去?”
“咳咳。”劇烈的咳嗽聲從背后傳來。
“呃……李先生。”盧斌回頭窘迫的點點頭。
和手足無措的盧斌相比,錢淵就從容多了,笑笑扯開話題,“李先生,都清點了?”
“恩,尚能起身的還有九十七人,賞銀已拿到手,士氣稍有振奮。”李良欽眼皮子都沒抬,悶聲道:“兵器大都還在,就是弓箭都遺失了。”
“都交給盧斌,共四百左右兵丁,加上雇的鄉勇大概七百人左右。”錢淵在心里估算了下,試探問:“守城應該問題不大吧?”
“嗯,倭寇一向不大喜歡攻城,不過崇德縣城墻低矮……”盧斌猶豫了下,“還要合計一二。”
“你來負責,多聽聽俞總兵身邊親兵頭目的意見……好像是姓周?”錢淵點點頭,“另外把王義借給你。”
“好,他是久經戰陣的老兵。”盧斌吐了口氣大步離開。
李良欽回頭看了眼俞大猷暫歇的宅院,再轉頭低聲道:“其實志輔……”
“有靠山是好事,這難道是丟人的事?”錢淵聳聳肩,“除了邊軍,大明內地如今還找得到和俞總兵并肩的將領嗎?”
“你的意思是……”
“安心吧。”
看了眼面色僵硬的李良欽,錢淵邁步走向縣衙,后面要忙的事還有很多。
身為對明史非常熟悉的穿越者,同時這幾年也一直在仔細搜尋那些線索,錢淵對信息的敏感程度和歸納能力是超越了這個時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