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戰爭出現在人類社會中,對于勝利的渴望都寄希望于更精良的武器,訓練有素的軍隊,高明的指揮作戰技巧,以及一些人力無法抗拒的自然現象。
關于最后一點,水和火永遠是威力最大,也最常規的方式。
戰國末期,名將王賁水淹大梁滅亡魏國,東漢末年,周瑜火燒赤壁鼎立三國之勢都是明證。
但崇德縣如此小,那條貌似寬闊實則狹小的橫溝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轟隆隆的水流聲近在耳邊,還在努力向上攀爬的倭寇愕然轉頭看去,水流并不算很大,速度也不算很快。
有人眼露不屑之色,倭寇們常年在海上縱橫,百人都挑不出三四個旱鴨子,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守城的真是異想天開,可能是聽三國演義聽傻了。
陳麻子往水流來的方向移了幾步,疑惑的看著水流將最右側的十多個倭寇卷入其中。
月亮悄悄鉆出云層,皎潔的月光灑遍大地,將崇德縣照的亮堂堂一片。
感覺臉上有些濕潤,陳麻子知道這是水流激起的水霧,但隱隱約約間,他看到了一些其他東西,好像是白色的粉末在空中飄舞。
想伸手去抓來看個仔細,但剛剛抬起手,尖銳的嚎叫聲猛然在陳麻子耳邊炸響。
“啊啊啊……”
“是滾水,滾水!”
“快快快!”
溝底的王螃蟹睜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是滾水!
但騷亂瞬間蔓延到溝底所有地方,迎面而來的水霧和粉末引起了倭寇的注意力,隨之而來的水流讓他們痛不欲生的拼命往上爬,但橫溝兩側壁上的油讓他們痛苦的摔落嚎叫。
陳麻子閉住呼吸向前挪了幾步,探頭一看,溝底已經過水的同伴們幾乎每個都在慘叫,接著月光他看見距離最近的那人,臉上皮肉紅通通的一片,看上去像是被剛開鍋的滾水澆在臉上。
“有毒,有毒!”
“溝底有毒……”
王螃蟹低頭看了眼,腳底滿是白色的粉末、小顆粒,他畏縮的抬起腳,轉而突然揮刀將身邊兩個倭寇砍翻。
將同伴們的尸首堆在一起,王螃蟹踮著腳尖夠上地面,左手五根手指狠狠插在地里,右手拼命撈住一塊青石板,突然腳底一空,水流將尸首卷走。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滾落,耳邊似乎聽見“滋滋滋”的聲音,王螃蟹一個鷂子翻身出現在地面上。
沒有絲毫猶豫,沒有任何的停留,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溝底同伴的慘狀,王螃蟹丟下腰刀,連滾帶爬朝著城門外奔去。
在幾乎所有人的思維模式中,難以理解而又對自身產生極強危害的東西往往能引發最大的恐懼感。
在這種情況下,盲從往往成為第一選擇。
還沒過溝的倭寇幾乎在第一時間跟在王螃蟹的身后向城外逃竄,個個臉上都帶著恐懼,就連兵器都扔掉不管不顧。
陳麻子是最后一個離開的,透過絲絲霧氣,他隱隱看見橫溝對面的那個青衫書生又做了個古怪動作,似乎要從空無一物的腰間摸出什么。
“特么!”錢淵狼狽的接過楊文遞來的長槍,一緊張都忘了在哪兒了,居然去腰間摸槍……
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布置具體起到什么效果,但橫溝那側的倭寇都已經逃散給了錢淵極強的信心。
不過目前要解決的是眼前這二十多個倭寇,其中還有十幾個倭人。
錢淵身邊是唐順之,周圍環繞著十幾個護院以及潰散下來的守軍,大部分人都是逃下來的,他們已經喪膽。
而對面的二十多個倭寇也差不多,探頭看見溝底同伴的慘狀,他們早沒了繼續進攻的企圖,只想著怎么逃走,看著對面那數十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皎潔的月光照射下,那頭溝底還有倭寇在慘呼,這邊能隱隱聽見東城門的廝殺聲,但雙方刀槍齊舉,古怪的僵持在大街上。
腳步聲在身后響起,周圍登時一陣騷動,錢淵輕笑一聲喝道:“援兵到了!”
唐順之笑著回頭看了眼,但下一刻,一張老臉都僵住了。
還需要人攙扶的俞大猷緩緩的出現在拐角處,身邊四五個親兵持刀拿槍……
“咳咳。”
聽見唐順之的提示,錢淵也回頭看了眼,登時倒吸一口涼氣,東城門那邊已經到這地步了,一丁點兒人都抽不出來。
汗珠從額頭滑落,滾過臉頰有絲絲癢意,錢淵真的沒信心對付面前這二十多個倭寇,一旦打起來,身邊的守軍八成會一哄而散,只靠楊文帶著的那十幾個護院……都沒對方人多呢!
但如果讓對面的倭寇沖破這道封鎖線,東城門腹背受敵,說不定今晚功虧一簣!
理智告訴錢淵,絕不會退,但他的雙腿似乎有些發抖。
就在這時候,微弱的咳嗽聲傳來,俞大猷甩開親兵的手,接過一柄刀,面無表情的向前走,一直向前……
對面的倭寇有些慌了,雖然倭人不認識,但那些海盜是認識的,雖然不認識俞大猷這個人,但能看見其身后親兵舉起的旗幟上的“俞”。
這老頭真牛叉,錢淵的眼神帶著一絲崇拜。
“呼呼呼……”看到倭寇往后退,錢淵大大松了口氣,趕緊讓楊文帶人到兩邊宅院處搬來家具組成一道封鎖線。
“這就完了?”唐順之不安的指著還開著的城門。
“等你想到,黃花菜都涼了……李良欽那邊已經安排人去關城門了。”錢淵吐槽一句,轉頭對楊文做了個手勢。
透過家具的縫隙,錢淵清晰的看見倭寇正從兩邊的房屋中試圖找些能通過橫溝的東西,但很可惜,他們沒時間了。
四五絲煙霧在不遠處各個地方升起,很快,煙霧變得粗壯起來,干燥的空氣發出噼里啪啦的作響,在之前放的引火物的指引下,迅速壯大的火苗撲向了路兩旁的房屋。
“別急,別急!”錢淵接過水囊灌了兩口,才解釋道:“事先已經隔出了隔火帶,東城門那邊也已經通知了。”
雖然明朝沒有隔火帶的說法,但唐順之和俞大猷都立即明白過來了。
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在不遠處響起,五六個身上滿是火的倭寇沖出房屋,在地上拼命翻滾,剩余的倭寇有的在絕望下沖向家具組成的封鎖線,也有個別幾個倭寇運氣的找到事先被藏起的木板逃過橫溝。
大勝可期,又只有七八個倭寇,用不著錢淵做什么思想工作,數十兵丁、護院撲了上去,刀劍齊下很快將其清除。
俞大猷不再堅持任由親兵扶著,緩緩走向橫溝,一路上仔細打量倒在地上、橫溝里的倭寇,臉上浮現出復雜的神情。
至少有三十倭人死在今晚,從人數上來說不多,但從戰力來說,這是一場大勝。
唐順之看了眼溝底還在掙扎呻吟的倭寇,又看了眼還在抹汗不已的錢淵,到現在他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真的是毒藥?”
“恩,毒藥,而且是混毒。”錢淵隨口扯淡,側耳細聽,似乎東城門那邊也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