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衙內外烏云密布,來往穿梭的人個個輕手輕腳,說話也不敢大聲。
其實這一段時間杭州府衙的氣氛一直很壓抑,準確說是從張經率軍移駐嘉興府桐鄉之后。
從軍事角度上來說,張經徑直去倭寇橫行無忌的嘉興府是冒著風險的。
但張經寧可冒這樣的風險也要去嘉興府,一方面在于督戰,激勵士氣,另一方面自然是因為趙文華。
趙文華沒想到張經做的這么絕,為了不分功居然擼起袖子去了嘉興府,甚至還將整個總督衙門都打包帶走了!
當徐海險些攻入蘇州城的時候,趙文華雖然不至于竊喜但也幸災樂禍;當徐海被逼入王江涇,俞大猷率兵南下將其合圍的時候,趙文華一度失落。
但這些情緒在聽到北新關遇襲后都不翼而飛,趙文華覺得自己的雙腿在發顫,他很清楚如今守城的都是些怎樣的廢材。
明朝的官僚體系從來不是以職位來劃分權力和責任。
權力和地位往往不相符,而權力和能力也常常不相符。
如今杭州城中,趙文華有權力,有地位,但沒有能力,至少他在軍略上毫無閃光處。
但沒有權力的胡宗憲有這個能力。
當杭州府衙陷入一片混亂的時候,胡宗憲站了出來,先派勇士出城探查,然后召集幕僚、將官。
不大的屋子顯得很空,除了胡宗憲、趙文華之外,只有兩個幕僚,負責錢糧的師爺顯得很茫然,而王寅對軍略一道也不太懂,只顧著在那計算守城的兵力夠不夠。
趙文華左顧右盼,小聲問:“要不汝貞你堅守城池,為兄去紹興府調兵來援?”
胡宗憲臉上很精彩,心里真想罵娘,特么倭寇還沒攻城,你居然就想腳底開溜了!
“絕不行!”
斬釘截鐵的話在門外響起。
胡宗憲驚喜的看過去,門被推開,身材瘦削的青年正緩步入內,臉上神色堅毅,盯著趙文華的眼中透出令其不敢直視的鋒芒。
“展才!”胡宗憲起身拱手,又驚喜的看見腋下夾著地圖的徐渭大搖大擺的走進門,再往遠處看,持槍跨刀的護衛正肅然而立。
“梅村公在,杭州城無恙;梅村公走,杭州城可能無恙,也可能被倭寇攻破。”
“但問題是,梅村公絕不能走。”錢淵在趙文華身前站定,“一旦走,身敗名裂亦小事。”
“在下可全是為了梅村公考慮。”
徐渭將地圖丟在桌案上,不理睬胡宗憲的招呼,似笑非笑的看著錢淵在那鬼扯。
“胡知州,王江涇戰報來了?”錢淵回頭問了句,攤手道:“也就是說,至今還不知道張半洲是勝是敗。”
“如果張半洲兵敗,賊兵壓境,梅村公去紹興府請援兵尚能說一句情有可原。”
“但如果張半洲大勝呢?”
錢淵加重語氣,“張半洲、李天寵在王江涇大勝倭寇,但數百倭寇偷襲杭州,留守的梅村公、胡知州守城不力甚至棄城而逃,倭寇四處劫掠,攻破杭州……”
“到時候朝廷是處罰剛剛大勝倭寇的張半洲、李天寵,還是將目標對準梅村公和胡知州呢?”
趙文華雖然被嚇破了膽,但畢竟不是蠢貨,立即想到了后果,如果張經大勝倭寇,而自己弄丟了杭州城,甚至只是讓倭寇在杭州附近劫掠。
一勝一敗如此明顯的對比,而且自己之前還彈劾張經畏縮不敢戰……趙文華可以肯定,到時候張經、聶豹這一狀告上去,就算有干爹嚴嵩說清,嘉靖帝也繞不了自己。
看趙文華臉色慘白,胡宗憲松了口氣,向錢淵投去一個贊賞的眼神。
“地圖。”錢淵隨手撈過徐渭腰間的長劍當做教鞭,“諸位看,這股倭寇應該是之前徐海北上攻青浦之前,分兵南下的那股倭寇,人數應該不會超過五百。”
“不錯,探子回報,大致四百多人。”胡宗憲點頭。
剛剛翻閱之前軍報的徐渭接過話茬,“之前這股倭寇攻破海鹽,又破海寧,擊敗數百海寧衛兵后不知所蹤,之前軍報說他們應該離海遠去……現在看來他們并沒有離開,而是龜縮在海寧縣境內。”
“今日上午攻北新關,燒毀一個村落后北去,如果他們攻城……”王寅試探問:“杭州前衛倒是能騰出千余兵丁。”
“沒用。”錢淵瞥了眼站在角落處的戚繼光,這廝真夠慘的,之前不受屠大山待見,后來也不受張經重視,被其丟在杭州。
“衛所兵都是廢材,能上戰場的都被調去嘉興、蘇州了。”胡宗憲也搖頭道:“探查蹤跡容易,但……”
“張經!”
“張經!
怨毒的嘶吼聲突然低低響起,眾人轉頭都看見坐在椅子上的趙文華面容扭曲。
其他人可能還沒明白過來,而錢淵和胡宗憲有隱約的猜測,趙文華這是以己度人,他猜測張經很可能是故意漏過這股倭寇的。
呃,這可能嗎?
錢淵也不知道,張經雖然在歷史上的評價很高,但身入仕途,良心就被啃了大半,放出一股倭寇侵襲杭州這種破事……也未必不可能。
想想看,自己在前線指揮若定取得王江涇大捷,而留守后方的趙文華連幾百倭寇都搞不定……說不定就能一腳將趙文華踢飛了。
“守城是守不住的,必須得出擊。”錢淵提高聲音,看了眼恍恍惚惚的趙文華,“倭寇攻北新關不克后北上,如果余杭被破……”
“漕運!”趙文華一躍而起,“必須出擊干掉這股倭寇,絕不能讓他們攻破余杭!”
趙文華咬著牙盯著胡宗憲,“汝貞,全交給你了。”
胡宗憲面色不改,拱手道:“下官敢不竭盡全力。”
錢淵偏頭看去,敏銳的察覺到,胡宗憲那看似水波不興的眸子里閃耀的是興奮,是躍躍欲試,是蓬勃而發的野心。
決定不逃,而且是出城迎擊,那關鍵就是兵力。
“你那能用的有多少?”
“營中兵丁都不能用,我身邊陸續從山東調來的親兵還有五六十人。”戚繼光苦笑,“你那呢?”
“離開松江之前,我留了十幾個護衛給雙江公。”錢淵搖搖頭,“還有七八十人……對了,盧斌應該在杭州練兵?”
“沒用,之前我去看過,從嚴州府召了四百多人,現在還排不上用場。”
錢淵舔舔嘴唇,硬打是肯定打不過的,那只能智取了,真希望胡宗憲和徐渭能不辜負后人對他們那極高的評價。
諸天大道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