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前線正打的如火如荼,徐海拼了老命狂沖猛打,田洲狼兵漸漸有不支之像,好在俞大猷率兵趕到堵住了缺口。
如今徐海被圍困在被他一把火燒的干干凈凈的金山衛所原址,距離海岸線十幾里路,始終無法突圍。
理論上,前線戰事順利,后防理應氣氛融洽,但陶宅鎮……至少今天的陶宅鎮陷入一片古怪氛圍中。
距離陶宅鎮七八里外的小村落中,錢淵在心里盤算張經還有多少時間,徐海是不是能夠被擒殺……
如果徐海死了,按照歷史進程……如果自己看的歷史書籍沒有又扯個彌天大謊的話,在汪直被誘殺之前,東南沿海將有一小段平靜的時光。
“錢兄弟,你不去?”二把刀大大咧咧的走過來,手中還拎著一直瘦不吧唧的野兔。
“不知道我被雙江公趕出來的?”錢淵翻了個白眼,“張總督能讓我進總督府的大門?不可能!”
二把刀丟下野兔,一腳踩上去,剛翻身要逃的野兔被踩得一命嗚呼,“雙江公當時為什么……”
話還沒說完,二把刀就在錢淵逼視的眼神下閉了嘴。
但錢淵能讓二把刀閉嘴,卻不能讓如今總督府大堂內的眾人閉嘴。
堂內坐著的要么是手掌重兵的將領,要么是松江府本地的官員,再要么是在東南抗倭中分量不輕的文武官員。
總督大人端著架子還沒出來,眾人自然要找些話題聊聊,于是,那個至今還和張經懟著誰都沒退一步的松江秀才成為了話題中心。
李天寵有點心糟,他是跟張經跟的最緊的官員,也差不多是大堂內僅有的和錢淵沒有正式打過交道的官員。
“三歲看到老,七八歲的時候,華亭縣人都說錢展才有鶴灘公遺風。”胡宗憲臉色肅穆,嘴唇微啟動,“他那性子……對著倭寇都不退一步,對上總督大人就會退?”
“老僵在這兒也不是事兒啊。”吳百朋苦惱的嘆了口氣,“永順州那些狼兵至今還被扣在他手上……”
“那倒沒事兒,我看過一次,好吃好喝招待著呢……雖然名義上是展才說不能虐待俘虜,但也沒人專門做牢飯,估摸著趕都趕不走。”
胡宗憲隨口解釋著,眼角余光瞄著李天寵,這位在升任浙江巡撫前不過是徐州兵備道副使,不管是從官職前景上還是實際權力都不比自己這個前湖廣巡按強。
胡宗憲不指望一步升天,目前他最有可能取代的,就是李天寵。
和兩位文官不同,俞大猷、盧鏜兩位東南名將先討論的是戰局,之前跟著張經到陶宅鎮的蘇州同知任環已經領兵回援常州府,如今倭寇在丹陽那邊鬧得正歡。
任環加上應天巡撫曹邦輔不說能剿滅這股倭寇,至少驅趕是沒問題的,畢竟大部分倭寇已經離海。
倒是蘇州府、嘉興府、湖州府境內還有不少倭寇四處劫掠,這幾地的文武官員、士紳的求救信、告狀信漫天飛舞,奈何張經鐵了心要先擒殺徐海。
很難說張經的做法是對還是錯……至少目前盧鏜、俞大猷沒有這樣的判斷能力。
之后兩人才聊起錢淵,這個能將他們聯系到一起,甚至讓他們關系融洽的傳奇人物。
其實盧鏜和俞大猷不熟,一點都不熟,前者跟著朱紈絞殺雙嶼寇巢,雖然朱紈請求調任俞大猷,但當時的兩廣總督歐陽進德沒放人。
直到嘉靖三十一年,俞大猷才調任寧紹臺參將,當時的盧鏜還蹲監獄呢。
但如今有錢淵這個紐帶,俞大猷和盧鏜迅速熟悉起來,畢竟兩人都是欠了那廝大筆大筆人情的。
“是啊,其實嘉興府誰不知道……崇德一戰,俞某人身受重傷,前靠盧游擊英勇奮戰,后靠錢展才掌控大局。”俞大猷坦然道:“實是天下少見的少年英杰。”
“更值得一贊的還是其氣節。”盧鏜沉聲道:“嘉定一戰,關鍵時刻兩次率兵出城;崇德一戰,城頭血戰亦不退縮;杭州遇襲,臨平山一戰盡顯膽氣。”
“哈哈哈……”周圍響起一片善意的嘲笑聲,如今誰都知道那股倭寇是如何被俘虜的。
“說起來實是慚愧的很。”俞大猷笑道:“這幾年間,從嘉定到崇德再到杭州臨平山,死在展才手上的倭寇只怕比我還要多。”
“是啊,嘉定大捷斬殺倭寇數百,崇德一戰斬殺倭寇千余,臨平山……俘虜了四百多!”
周圍的笑聲夾雜著一絲敬佩,一絲苦澀。
這時候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響起。
“還沒算華亭一戰呢,率護衛百人擊潰百余倭寇,自身不損一人,斬殺倭寇三十有余,這可是大功。”
周圍都安靜下來了。
李天寵嘲諷的繼續說:“可惜雙江公不識貨,居然將如此功臣趕走!”
俞大猷、盧鏜雖然都心中忿忿但都不敢說話,畢竟自己是武將,人家是文官;而胡宗憲、吳百朋兩人雖然都是文官,但也都是浙江官員,一時也沒反駁這位浙江巡撫。
“中丞大人的意思是?”起身的是蘇松海防道僉事兼吳淞副總兵董邦政,這位即是文官也算武將的特殊人物拱手問道:“錢展才虛報戰功被雙江公訓責驅逐?”
董振邦可不歸浙江巡撫管,偏偏這位看起來溫文儒雅,卻是個倔強性子,見到不平事,心中就不平。
李天寵冷然反問:“這事都傳遍江南江北,難道不是?”
錢淵因為虛報戰功被聶豹驅逐的消息早就傳開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版本都有,但有一點,大部分人都認為不折損一人斬殺三十多倭寇是不可能的。
坐在角落處的侯繼高面色通紅如血,攥著拳頭正準備站起來,突然一個洪亮的聲音在門口處響起。
“誰說雙江公因錢展才虛報戰功將其驅逐的?”
“狗屁!”
身著紅色戰袍,頭發依稀花白,腰間斜跨兩柄苗刀的瓦老夫人大踏步邁過門檻,眉間帶著勃發怒氣,口中毫不客氣的訓斥。
“當時老身就在當場,雙江公何時責備錢展才虛報戰功?!”
角落處的侯繼高霍然起身,拱手道:“那一戰就在華亭縣城門外,不僅是末將,華亭縣數百兵丁、百姓都親眼目睹!”
吳百朋起身打圓場道:“中丞大人,錢展才是華亭縣出了名的少年才子,十六歲為松江案首,還沒中舉人就虛報戰功……只怕是謠傳。”
一旁的董振邦也勸了幾句,看到有人在前面,盧鏜、俞大猷也多多少少說了幾句,不過最厲害的還是性情暴烈直爽的瓦老夫人。
“聽說總有這種事,有人在前奮戰,有人在后拖后腿!”
嘖嘖,瓦老夫人這句話就差沒說人家錢淵是岳飛,你李天寵是秦檜了!
李天寵白皙的臉龐變得黑如鍋底,一旁端坐著慢悠悠品茶的胡宗憲心里不由贊了句……錢展才還真夠可以的,還沒出面呢,這位浙江巡撫已經被懟的顏面大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