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州象山出海,乘船往西兩日,有一片島嶼,居中的海島面積甚廣,山峰豎立,樹林茂盛,遠遠眺望有旗幟招搖,可見點點寒光。
最靠西側的山崖上,一位身著淡綠色衣裙的女子小心的湊到崖邊,看著下方不停撞在山崖上被拍的粉碎的海浪。
女子容貌艷麗,舉手抬足間帶著一股媚意,但臉上滿是愁容,當然了,只有在這兒,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她才會露出這幅表情。
“姐姐,姐姐。”王綠姝在不遠處喊了聲。
王翠翹揉了揉眉心,換了副神情轉身走過去,“怎么了?”
“這個月又沒了……”
“等等吧,回頭再換個觀音像拜拜?”王翠翹笑著打趣了幾句,姐妹倆才并肩回了院子。
王綠姝是個沒心眼的,也是個習慣于依附強者的普通女子,她只會想著怎樣去穩固自己在徐海后院中的地位,所以,她企圖給徐海生個兒子。
而王翠翹是個明白人,父親、母親、兄長、侄兒那么多人都被別人握在手心,自己如果給徐海生個兒子,那日后無論做什么樣的抉擇,都將是一場悲劇。
所以,王翠翹私下用了藥使自己無法受孕,不僅僅自己,還帶上了妹妹王綠姝。
“兩位夫人。”
“方先生。”
比起兩年前,這位方先生形容消瘦,須發已漸漸染白,他是徐海的軍師,但深居簡出幾乎不出現在公共場合,什么事都是私下和徐海商量。
王翠翹將妹妹趕回屋子,自己徑直去了書房,徐海正撓著頭看似在翻書,實則在把玩手中的一枚玉佩。
“好漂亮的玉佩。”王翠翹嬌笑著進門,“是送給妾身的?”
徐海大笑,“除了你還能送給誰?”
雖然徐海如今后院也有四五名妾侍,但最得寵的還是王翠翹,往來書信都由其打理,甚至為其專門弄了間書房。
“不僅這塊玉佩呢。”徐海伸手取過一個卷軸,“下面兄弟送上來的。”
王翠翹緩緩拉開,眼睛一亮,“蒼松老柏,崩浪流泉,澄泓蕭瑟之意縈繞其間,真是好畫!”
視線落在落款上,王翠翹皺眉道:“雪居道人……嗯,好像是松江的畫師,以前聽人提起過。”
“松江?”徐海隨口道:“那地兒挺邪門的,俞大猷、董邦政都不是好惹的,還好那錢家子入京了,也不知道考不考的中進士。”
王翠翹眼神閃爍不定,又看了會兒將畫卷收起,“將軍,剛才方先生來過?”
“嗯,碰上了?”徐海嘆道:“讓他出去轉轉,非要一天到晚待在屋子里,也不怕悶壞了!”
“這就是將軍冤枉方先生了。”王翠翹隨手沏了杯茶端過來,“一介謀主,只能依附于將軍,如何敢頻頻露面,招攬人心,《水滸傳》里的智多星吳用,沒有宋江之令的時候,如何敢調動兵馬?”
徐海愣了下,笑罵道:“讀書人就是想得多,海上都是廝殺漢子,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想招攬人心也辦不到呢。”
“好了,不說他了,將軍,這幅畫誰送來的?”
“老譚……你應該記得啊,前段日子還送了副字,你很是喜歡。”
“噢噢噢,記得了,是青藤先生的字。”王翠翹小聲說:“也虧他弄得來,有些手段。”
“老譚也是跟著我好幾年的老人了,一直悖懶的很,倒是這段日子……”
話還沒說完,有侍女在門口稟報,“大將軍,外間有人求見。”
“將軍且去忙,妾身再好好看看那副畫。”
徐海點頭大步出門,一直走到山腰處,指指一臉諂笑的譚維,“你這廝又來了!”
“將軍嫌棄我了?”譚維踢了踢腳邊的箱子,嘿嘿笑道:“前幾日不是去剿劉七三嘛,順手撈回來的。”
“你倒是會做好人,其他兄弟要罵娘了。”徐海罵道:“等風浪一停,就要出兵,你老小子別給我惹麻煩!”
“哪能呢?”譚維委屈道:“全都送來了,一丁點兒都沒留,就盼著大將軍這次帶著我撈一把。”
“行行行,帶著你就是。”徐海有點頭痛,畢竟五六千人,總是有派系的,管起來頭痛的緊。
“大將軍,要準備點啥?”譚維小心翼翼問:“兩年前在嘉興府,少了馬車,不少好玩意兒都沒弄走,要不要準備點馬車,或者船只?”
“你管那么多作甚!”徐海罵道:“到時候聽命行事就是……算了,到時候你就跟在我身邊。”
“好好好,將軍吃肉,小的也能喝點湯。”
看仆役將箱子抬上山,譚維這才心滿意足的下山,這段時日他頻頻露頭表現一番,但對外甥錢淵的計劃做了修改。
錢淵讓譚維多立戰功,無非是希望他能更接近徐海的核心層,順帶著聯絡上王翠翹。
而譚維覺得,自己前幾年一直悖懶的很,突然一改舊風不太好,索性就以幸臣的面目出現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人手不足,徐海下令連續吞并了兩支小股倭寇,譚維跟著去撈了把,每次都將所獲全都送給徐海,而且還附帶上徐渭的字,孫克弘的畫,文彭的刻章……錢淵都要心疼死了!
譚維在心里琢磨了下,徐海入侵已經是確定無疑的了,但具體方向……幾次打探都沒什么眉目。
譚維心里有點急,前兩日他去過隔壁島嶼,倭寇首領辛五郎帶著數百倭寇演練陣勢,數百把雪亮長刀殺傷力極為驚人,只怕沿海官軍無人能擋。
不過,或許今天有些收獲,譚維回頭遠遠看向山頂的院子。
書房里的王翠翹看著送進來的箱子,訝道:“將軍,送到這兒來作甚,搬進庫房就是,待會兒妾身再去清點登記造冊。”
“又有好幾副字畫。”徐海嬉笑道:“老譚這廝……挺會溜須拍馬的。”
王翠翹隨意翻了翻,打開看了眼就丟到一邊,“他不看看就送來?”
“怎么了?老譚又不懂這些。”
“完全不能看,寫那副字的應該不超過八歲。”王翠翹一邊翻一邊說:“說起來收藏字畫……還是要看名氣的,有的人字寫得好,畫也畫的好,名氣不大就賣不上銀子。”
“這倒是,下次去紹興搶一把,徐渭名氣挺大的。”
“上次老譚送來的青藤先生就是徐渭。”王翠翹沒好氣道:“這幅倒是像模像樣,可惜連落款都沒有。”
“老譚也是個憨貨。”徐海一把摟起字畫,“待會兒全丟去引火。”
“還有副呢。”王翠翹隨意掃了眼,身子不由自主僵了僵,“這字兒也不行,亂七八糟的……算了,都燒了吧。”
徐海撇撇嘴,正要讓侍女進來收拾,王綠姝卻進來了,視線落在最后那副字上就挪不開了,“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看著王綠姝淚光盈盈,徐海有些詫異,低聲問:“這詩很好?”
“不是詩,是詞,的確很好。”王翠翹無奈道:“應該是個落魄后的前輩寫的,都說燒了非要讓她看見,觸感生情啊。”
聽到前輩兩個字,徐海臉色微微一變,他是知道這對姐妹花當年是秦淮河上的頭牌。
當天晚上,王翠翹早早上床,其實徐海已經很久沒有在這兒過夜了。
老譚……聽徐海口氣,這人應該早就是倭寇了,居然是官府的暗間……不,應該是那人的暗間。
王翠翹半起身,隔著窗戶眺望遠處的燈火,那是徐海上個月新納的小妾,嬌媚可意,才堪堪十五,徐海這個月基本都在那過夜。
王翠翹有些同情這位自己名義上的夫君,枕邊人是暗間,麾下資歷最老的頭目也是暗間,鬼知道這樣的人還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