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而來的海風將小島山頂的灌木叢吹的呼呼作響,幾顆腦袋略略探出看了眼,立即縮了回去。
龐大的船隊正在向西北方向駛去,其船相連如蔽天之山,其帆亦如浮空之云,令人膽戰心驚。
“氣勢倒是挺嚇人的,也不知道回頭的時候還能剩下幾艘!”張三故作鎮定的低低罵了幾句。
“三哥,你看!”身旁的護衛小心的指向另一個方向,三艘大船停靠在島邊,幾十個倭寇踢踢踏踏的上了岸。
“都藏好了。”張三一低頭,四肢蜷縮起來趴在灌木叢中。
連錢淵都沒想到,張三這廝膽子如此大,居然不在三門鎮,而是早在兩天前就冒險出鎮,留了五人在岸邊一個隱蔽的小漁村,親自帶了四人駕船出海來到這座島嶼上。
張三是跟著錢淵最久的護衛,心思簡單,卻有時候又想的多,如今護衛隊中,他的地位是比不上王義、楊文的,資歷比較淺的劉洪、周澤也漸漸冒出頭來,張三不甘于此,所以,他做出了這個冒險的選擇。
趴在潮濕的草叢中,似乎過了好久好久,張三才敢抬起頭,他沒有去看岸邊,而是徑直看向西北處,那三艘大船掛起了帆,正加速駛向船隊。
“應該走了。”張三咬咬牙,“拿好家伙,跟著我。”
五人戰戰兢兢的下了山,鉆出密林小心的看了好一會兒,才確認倭寇都已經離去,張三快步爬上半山腰,鉆進洞穴。
洞穴的墻壁上用尖銳的石子劃出了一串數字,張三抿嘴笑了笑,這是阿拉伯數字,是少爺親自教的……雖然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么叫阿拉伯。
“三哥,怎么樣?”
張三意氣風發,揮手道:“回去,這次你們幾個都好運,這一戰完了找媒人給你們娶個好生養的婆娘!”
就在張三心中大石落下,準備回程的時候,三門鎮外的戚繼光……也就是養氣功夫好,不然得被氣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
不過三五百倭寇而已,面對戚繼光親率的千五戚家軍,自然是毫無抵抗的潰敗。
這是戚家軍第一次正式登上歷史舞臺,戚繼光希望能有個完美的亮相。
可惜,只有個完美的開局,卻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尾。
戰斗剛剛開始的時候,兇殘的倭寇沖陣被狼牙筅擋在外面,標槍、弓箭讓倭寇連連遇挫。
兩相對峙的時候,就算倭寇能避開狼牙筅的橫掃,但也無法突破兩塊藤牌組成的防線,四根比正常長的多的長槍犀利的刺入一個又一個倭寇的胸膛,之前將近半年的艱苦訓練得到了回報,倭寇一個個倒下。
以眾凌寡,情勢又是一片大好,戚繼光自然不會親自上陣,最倚重的將領吳惟忠、丁邦彥也沒有上陣,指揮的是義烏樓氏的樓大有。
“那位錢翰林的法子還挺有用的。”吳惟忠笑道:“一個首級賞銀三十兩紋銀,縱使是新兵,一個畏縮后退的都沒有!”
吳惟忠是義烏人,嘉靖三十一年的武舉人,自幼熟讀兵書,武藝嫻熟,胸有韜略,為戚繼光所倚重,此戰之前他最怕的就是新兵畏縮不前甚至逃竄。
雖然戚家軍軍紀嚴明,一旦畏縮逃竄,上割下耳,回營后,查無雙耳者皆斬,但有的時候,軍紀再嚴明也不能保證士卒不畏縮不前。
所以,戚繼光在戰前宣布,一個首級兌三十兩紋銀,絕無拖欠,這讓常年全家都沒銀子的義烏兵嗷嗷叫,開戰后只知道拼命向前,絕不回顧。
“三五百倭寇……”丁邦彥翻了個白眼,“如果全都砍了腦袋,得萬兩白銀,上哪兒弄這么多銀子……要知道錢家護衛就那么點人,能砍多少腦袋?而且錢翰林……那不僅是掃帚星,也是財神爺!”
丁邦彥也是武舉人出身,弓馬嫻熟,但不同的是,他頗有文采,能和戚繼光詩文唱和,也擅于賬目。
戚繼光看似沒什么反應,只盯著不遠處還在殺戮的戰場,但心里卻在打鼓,自己這話兒是不是說的太大了點……一個首級三十兩紋銀,這是錢淵當年崇德大捷時定下的規格,雖然戚繼光手腳不干凈,手里還有不少銀子,但也撐不住這么花。
其實歷史中戚家軍的賞格正是一個首級三十兩紋銀,但如今的戚繼光忽略了一個事實,錢淵在崇德一戰之后,護衛隊都是以小隊形式作戰,殺敵賞銀也都是以小隊的形式發放的,并不是誰搶到首級就能換三十兩紋銀。
而這被忽略的一點讓正式成軍的戚家軍的第一戰有了個不光彩的收尾。
對峙了一刻鐘后,倭寇在戚家軍擺出的鴛鴦陣前丟下了一百多具尸體后終于崩潰了,丟盔棄甲哭爹喊娘的往后逃竄,恨不得插上一雙翅膀撲哧撲哧飛走。
臨陣指揮的樓大有得意的揮舞著腰刀,正準備吩咐親兵傳令變陣追擊,就在這時候,戚家軍最前方的兵丁們突然直接撒丫子往前追去,還伴隨著“別跑”、“三十兩”的高呼聲。
真不能怪他們太貪心,要知道戚家軍一個兵丁一年下來也就八兩紋銀,而一個首級三十兩紋銀……算算看,四年的軍餉啊!
義烏人窮啊,沖在最前面的兵丁眼睛都是紅的,為了加快速度,狼筅手居然將狼牙筅拋下,舉著短刀往前沖!
戚繼光被氣得臉色慘白,一抖韁繩趨馬沖出去,一刀將一個丟下狼牙筅的兵丁劈倒,高聲喝道:“棄械者皆斬,棄械者皆斬!”
后面趕上來的將領帶著親兵連聲高呼,才略略穩住局勢,但沖過山坡拐角處的前陣……居然被趕了回來。
沒了庇護門戶的狼牙筅,短兵相接之下,倭寇悍不畏死的反撲讓數十個兵丁連連后退。
“皆斬,皆斬!”戚繼光厲聲喝道:“令不行,禁不止,皆斬!”
樓大有面色鐵青的出列,將跑回來的十幾個兵丁一一踢倒,親自舉起腰刀劈下,噴出的鮮血濺了他一身。
“惟豐!”戚繼光手持馬鞭指了指樓大有,“你帶隊跟上去,不得冒進,不得后退。”
看著樓大有親自手持狼牙筅走在最前面繞過拐角處,戚繼光咬著牙盯著地上的鮮血,“適才冒進者、棄械者,皆斬!”
一旁的吳惟忠和丁邦彥都不敢開口,戚繼光平日隨和的很,想盡辦法盡量供給兵丁精米肉食,愛兵如子好似李廣;但治軍之嚴卻似周亞夫之細柳營,動輒捆打,臨陣斬首家常便飯。
前面的山坡頗為狹窄,戚家軍以鴛鴦陣的隊列一隊隊繞過拐角處,隱隱有呼喝聲、慘叫聲隨風飄來。
吳惟忠正要請示要不要上前觀戰,突然目光一凝,拐角處有數人急急奔來,為首者正是樓大有。
“惟豐……他想干什么!”吳惟忠和樓大有早年就熟識,大急趨馬向前,正要開口,戚繼光已經抖動韁繩往前。
“戚……戚……”樓大有身后那人氣喘吁吁說不出話來,彎著腰雙手扶著膝蓋。
“張三,怎么是你!”戚繼光翻身下馬,“怎么回事!”
張三左肩上衣衫破碎,滿是血痕,頭上發髻散亂,被砍傷的左胳膊還在流血。
有親兵過來給張三裹上傷口,張三平息了下,回頭望向山坡處,恨道:“該死的……丟了四個兄弟。”
戚繼光沒有開口,狐疑的盯著張三。
“這幾個兄弟都帶傷,還望戚將軍收留。”張三略微動了動左胳膊,走近兩步低聲道:“備馬,我要馬上趕往上虞。”
“你的傷……”
“立即出發。”張三臉色蒼白,堅持道:“軍情密報。”
戚繼光立即反應過來了,說不定和去年除夕夜有關,“我讓親兵趕去,你留下。”
“不行,是口信。”張三搖搖頭,“派十人跟著,不容有失。”
“好。”戚繼光立即安排下去。
片刻后,十幾匹馬向著西北處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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