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個字來形容如今嘉興府的局勢,那就是“亂”。
雖從徐海擊敗盧鏜到現在已經六天,但局勢非常亂,亂的讓人摸不著頭腦,經常看到小股倭寇從崇德縣附近經過。
盧斌派出去的探馬回報的消息也很亂,其中甚至不少都是自相矛盾的,錢淵不得不讓身邊護衛出城探聽消息,從紛亂的情報中試圖發現真相。
“皂林?你確定?”
錢淵得到肯定的答復后,才拿起鵝毛筆在地圖上做了個標記。
皂林位于桐鄉西側,處于嘉興、湖州分界線上,看來徐海的目標真的是湖州府。
錢淵視線微微偏轉,地圖上嘉興府的北部、東部基本全都淪陷了,付出五條人命的代價才知道,大量倭寇從平湖、海鹽、海寧登陸,保守估計超過兩千人。
只有少量倭寇往西去杭州府碰碰運氣,大部分往北乃至于攻入蘇州、松江,也有一直往西侵襲崇德、秀水。
城內有兩千兵丁,錢淵沒把心思放在守城上,事實上倭寇只攻了一次崇德就放棄了,倒是秀水那邊據說撐不住,雖然不是倭寇主力,但一千多倭寇狂攻不止,秀水即將破城。
“劉遠膽怯,未必肯北上,就算北上……也是指望不了的,那幫杭州衛所兵都是些老爺兵。”
曾經被杭州前衛險些丟給倭寇的戚繼美大力點頭。
錢淵低聲繼續道:“王崇古、俞大猷、董邦政那邊至今也沒消息過來……總督府那邊兩千狼兵,劉顯麾下五千兵丁不知道能不能抽調,倒是戚元敬那邊應該閑得很……插雙翅膀倒是能來。”
“盧斌你留五百兵守城,帶剩下的五百兵跟我走。”錢淵轉頭看向戚繼美,“義烏兵雖然編練鴛鴦陣,但這次受楊文調配,以錢家護衛隊的陣勢……有問題嗎?”
“沒有。”
“沒有。”
“今天如果還沒消息,明日天亮就出發,南下海寧,再往西至桐鄉……”
錢淵話還沒說完,外面崇德知縣邱永年欣喜的高呼聲傳來,“展才,展才,總督府有信使到!”
出現在錢淵面前的是肩頭裹傷,一臉疲憊的何心隱,他干脆利索的說:“口信,立即回援桐鄉,運河邊的倉庫里有大量漕糧,絕不能被倭寇搶走。”
“無援兵?”錢淵面無表情的反問。
“五日前,慈溪城險破,狼土兵調往寧波,參將劉顯麾下五千兵丁,一部分援余姚,一部分援山陰、蕭山。”何心隱低聲道:“如今總督大人身邊只有不到兩百的親兵。”
“哈哈哈!”錢淵都被氣笑了,雖然東南抗倭和古往今來的戰役有很大區別,但胡宗憲這個手掌六省兵馬的大帥能被逼到這個地步,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現在錢淵才真正了解歷史中的胡宗憲為什么那么不要臉,使盡各種手段分化倭寇,誘殺徐海、陳東、葉麻……說到底,打不過!
這才是真正的理由,特么的打不過啊!
攻紹興、寧波的倭寇只是徐海的障眼法,徐海擊敗盧鏜時兵力大約三千,錢鴻曾經提過,徐海麾下總兵力大約五千人左右,還需要留下一部分守家,所以攻紹興、寧波的大都是散兵游勇,頂多只有數百徐海麾下主力。
但即使如此,官軍還是打不過,完全是被壓著打……錢淵感覺到深深的悲哀,還真不能怪盧鏜喪師!
“都說張半洲剛愎自用,我看他胡汝貞也好不到哪兒去!”錢淵破口罵道:“臺州知府譚子理麾下三千兵足以自保,非要讓戚繼光也縮在臺州!”
“為什么?!”
“當然是因為戚元敬是我錢展才的好友,俞大猷多有戰功理應調任浙江總兵,他胡汝貞非要上書力薦劉遠,還有那參將劉顯……”
“權謀不是用在這種地方的!”
戚繼美、盧斌、邱永年都默然無語,和錢淵有舊交的戚繼光、俞大猷雖然受胡宗憲重視,但都沒有被安排在抗倭的核心區域,其實松江府之前兩年少受倭寇侵襲,而且副總兵董邦政也頗有戰功,俞大猷完全可以調回浙江。
這次就連何心隱也說不出話來,他是知道的,戚繼光在臺州橫掃千余倭寇,譚子理三戰三捷將倭寇趕下海,這兩支官軍如果有一支能調配到紹興來,援嘉興府的把握就大多了。
“此戰若敗,首在胡汝貞無量,次在阮應薦無能!”錢淵咬牙狠道,“走,明日天亮前出發,把胡桂奇帶上,告訴他,不砍下三個倭寇首級,老子讓他……”
“展才!”何心隱厲喝一聲,看著錢淵血紅的眸子,嘆道:“總督大人也頗有難處,何必如此,如今首要齊心協力保住桐鄉不失。”
“夫山先生也有這般替人說話的時候?”錢淵冷笑道:“我錢某人有話就要說,有屁就要放……”
饒是如此緊張的氣氛,摁刀肅立的護衛梁生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看眾人眼神不善,趕緊后退幾步往外走,結果正巧和奔進來的王義撞了個正著。
“少爺,城外五里處有官軍正在和倭寇交戰。”王義手上用力將梁生拎到一邊,“是從北邊來的。”
“北邊?”錢淵舔舔嘴唇,“多少人?”
“約莫五六百。”
盧鏜那四千大軍已經分崩離析,不可能聚攏起五六百兵丁,難道是從蘇州、松江來的援軍?
錢淵眼睛一亮,一路狂奔上了城頭,還沒看清楚就聽見“砰砰砰”的響聲,四五里外驟然升起一團煙霧,將戰場遮掩得嚴嚴實實,只隱隱聽得見凄厲的慘叫聲,有倭寇正在往煙霧外逃竄。
“盧斌,楊文,去接應!”錢淵大喜,一拳砸在城墻上,“是松江府的援軍,東南唯有吳淞副總兵董邦政麾下有如此多的鳥銃!”
其實用不著接應,倭寇已經四散奔逃,大風迅速將煙霧吹散,呈現在錢淵面前的是數百官兵,前陣手持鳥銃,后陣平舉長矛,兩翼有刀盾兵護衛。
“是他!”錢淵的視線落在官軍中騎著白馬的將領身上,后者似乎也察覺到什么,朝著城頭方向揮揮手。
城門口,錢淵雙手緊緊握住很久沒見的侯繼高的雙手。
“龍泉,兩年沒見了!”錢淵笑道:“當年嘉定一戰,龍泉神兵天降以畢全功,今日來援,必能保住桐鄉不失,穩住大局。”
侯繼高這兩年駐守華亭,戰功累累,已升遷吳淞游擊,雙手用力笑道:“龍泉,當年嘉定一戰,先有你掌控大局,后有盧游擊奮勇出擊,在下不過錦上添花。”
兩人大笑著攜手入城,錢淵心里終于有點底氣了。
錢淵號龍泉,這是已故的聶豹臨終前賜的號。
巧合的是,侯繼高字龍泉。
何心隱在心里想,如今兩柄龍泉合流,或許局勢不至于大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