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大戰之后,東南沿海各處頻頻遭小股倭寇侵襲,也就十二月末到正月初五之間倭寇休息了會兒,雖然在海上,但也是要過年的嘛。
不過年后都等不到正月十五,倭寇又開始上班了,再到二月份各處倭患越來越重,雖然各處官軍頻傳勝績,但紹興府遭遇重創,直到三月初錢淵、戚繼美在山陰城外大破倭寇。
緊張的氣氛在寧紹臺一帶環繞,戚繼光、劉顯、盧斌、譚綸都被胡宗憲、錢淵告知,接下來寧紹臺很可能成為徐海的目標。
剿倭、練兵、打造軍械、修繕戰船,還要拉出大批的青壯修固城墻……錢淵回到臨海縣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熱火朝天,寧紹臺三府中,唯獨臺州人敢殺倭,肯殺倭甚至喜殺倭。
但是等錢淵回到家中……又是一個月沒回家了,聽聞兒子又領軍上陣,譚氏絮絮叨叨,“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一句話翻來覆去說上十七八遍。
錢淵倒是有耐心,笑著連連應是,但很快,他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和前世一樣,沒結婚就催著結婚,結了婚就催著要孩子,譚氏口口聲聲“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你二嫂呢?”錢淵強行換了個話題,指著小妹問“快去叫來。”
總不能一個人挨說吧,至少拉個墊背的。
“二嫂去了診所。”小妹現在和小七混得熟,伶牙俐齒的回了句,“二哥好不厚道,母親訓斥二哥幾句有甚,二嫂被訓斥……”
錢淵一瞪眼,那邊譚氏沒好氣道“親家公以前還是你同窗……現在已是四月了,最多到年底,沒身子就讓可卿和香菱收房。”
“母親,急什么……”
“當然急,你都多大了……”
“二弟。”一旁抱著孩子的大嫂黃氏笑吟吟道“婆婆這是急著抱孫子呢。”
錢淵嘴角撇了撇,起身道“母親急著抱孫子……不是有八兩嗎?”
屋內氣氛登時一緊,譚氏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黃氏低著頭不吭聲,小妹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
“對了,八兩起名了沒有?”錢淵若無其事的問“上次大嫂去道觀上香,沒讓那牛鼻子老道起個名字?”
黃氏更是緊張,坐立不安的看向譚氏,后者可不是個會撒謊的人,只喏喏無語。
還好,這時候外面有下人來報,臺州知府譚綸來訪。
錢淵神清氣爽的出去迎接,這下子耳根清凈了,以后再碰到這種話題,就把大侄子拿出來頂事……嗯嗯,父兄的事暫時不和母親她們攤開說。
生孩子倒是無所謂,小七本是醫生,不敢說百分之百安全,但至少比同時代的孕婦生子的安全系數要高的多,之所以暫時不考慮,主要還是小七的年紀,今年三月份才滿十五歲,放在前世還是個初三高一的小丫頭。
這個時代的女人早早產子,往往難以高壽,錢淵熟悉的幾個人如徐渭、徐階、陶大臨、張居正都是中年喪妻,嚴嵩的妻子歐陽氏倒是高壽,但她是三十多歲才生下獨子嚴世蕃的。
“總算回來了。”譚綸嘆道“這次宛溪先生被你折騰的夠嗆,前些日子還寫信來問,士卒于紹興府殺倭,臺州府衙能否撥付賞銀。”
錢淵笑著問“小舅如何答復?”
“還能怎樣,裝聾作啞。”譚綸哼了聲,“山陰城外京觀已然傳遍東南,‘錢砍頭’的綽號也傳遍東南了。”
“也不是紹興一府有倭寇,還不知寧海那邊……據說盧斌、侯繼高也出戰數次,頗有斬獲。”錢淵笑著拱手,“盧斌來信,說小舅以倭寇首級如數撥付賞銀。”
“聽盧斌說了,是你出的主意,以戰代練?”譚綸嘖嘖道“如今寧紹臺三府,倒是臺州府兵強馬壯,如果徐海入寇臺州……”
“士卒多少不是關鍵。”錢淵搖搖頭,“臺州如今兵力三分,盧斌、侯繼高守寧海,小舅坐鎮臨海,麾下兩將分守黃巖、太平,戚繼美駐扎天臺縣,兵力無法集中使用,如若徐海來襲,只怕功虧一簣。”
看了眼譚綸的神情,錢淵勸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臺州海岸線太長,只能分兵駐守,而且盧斌、戚繼美麾下戰法和張元勛迥異,合兵也未必是好事。”
張元勛這個人錢淵只見過兩次,是葛浩引薦的,此人極受譚綸重視,是臺州軍的頭面人物,如今率兩千士卒駐守黃巖縣。
張元勛名聲不顯,但其實也是史上的抗倭名將,嘉靖三十一年,其父張愷散盡家財募兵抗倭,于黃巖縣為倭寇所殺,后張元勛襲職海門衛百戶,數次領兵殺倭被剛剛到任的臺州知府譚綸贊譽。
其實張元勛和葛浩同為臺州抗倭六虎將,兩人都擅長海戰,史上屢屢在海上破倭。
接下來錢淵細細問起臺州諸事,戚繼美、盧斌那邊暫且不問,只問起譚綸負責的黃巖、太平兩縣的士卒訓練,軍械裝備,糧餉供應。
譚綸自嘉靖三十二年赴任臺州,募兵成軍,至今麾下約莫四千士卒,其中兩千人由張元勛所率駐守黃巖,一千兵丁駐守太平,剩下分布在桃渚所、新河所、海門衛等處。
“臨海這里兵力是不是少了點?”錢淵遲疑道“就算將縣衙、府衙的捕快算上,也不過三百多人。”
“如果倭寇能攻到臨海城下,那黃巖、寧海、太平、天臺……”譚綸哼了聲,“再說了,黃巖、天臺都有水路直通臨海,再不濟臨時募鄉勇也能湊千余人,放心好了。”
錢淵摸著下巴想了會兒才點點頭,有父親在那邊,徐海攻臺州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又有譚綸坐鎮臨海。
“對了,年后你沒去過太平縣,南京、杭州果真撥付了不少戰船過來,光是福船就有三艘,葛浩天天率兵操練。”譚綸笑道“據說其間有魏國公府的插手?”
“那是魏國公一心為國事……”錢淵隨口胡扯,在心里盤算了下,低聲問“這么說來,葛浩麾下戰船三十艘……可能出海?”
“當然能。”譚綸脫口而出,又突然轉口道“不可與倭寇正面迎戰……徐海麾下船只應該有百來只。”
“徐海麾下沒多少戰船,大都是貨船,福船也就一艘,還是前年海戰從汪直那搶來的。”錢淵低頭思索片刻,接著說“讓葛浩率水師往北,至象山……再往東巡視。”
“有點遠……一旦碰上倭寇大批戰船……”譚綸正推脫間,抬頭看見錢淵陰晴不定的臉色,猛然醒悟道“可是譚維……”
譚綸知道去年大戰,密信就是送到象山、寧海附近,之后再轉送臨時駐扎上虞縣的總督府,為此錢家護衛戰死五人。
“試一試吧。”錢淵舔舔嘴唇,“我從護衛隊抽調人手跟過去……”
錢淵需要最后確定兩件事,第一,徐海會不會行聲東擊西之事,如果有這種念頭,其他人不說,至少身為謀主的父親,和身為妻子的王翠翹應該是看得點東西的。
第二,錢淵需要確定,父親、兄長、二舅譚維會不會隨徐海入寇。
說的小點,錢淵難以接受父兄、二舅入寇,最后和官軍力戰被擒殺。
說的大點,這幾個人都是錢淵日后計劃的核心人物,絕不能死在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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