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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合了會兒眼,徐渭帶著濃濃的黑眼圈走出隨園,在錢宅門口正巧撞上準備出門的錢錚,也是兩個黑眼圈。
兩人都起遲了,日上三竿才起床,昨晚他們長吁短嘆也拿不定主意。
“淵兒他……”錢錚的嘆息聲顯得很是無奈。
兩年前調入京中,錢錚覺得自己能成為侄兒的依靠……現在想想,實在是太天真了!
侄兒在京中攪動風云,左分宜,右華亭,中嘉靖,還不忘兩只腳伸出去分別勾住高拱和裕王……即使南下也幾度惹出偌大風波,引得朝中議論紛紛。
但錢錚也發現了侄兒致命的弱點,雖然身后隱隱站著裕王和高拱,但實際的根基卻是嘉靖帝的寵信,一旦寵信不再,根基輕浮……
比如這次,嘉靖帝顯然不會為錢淵站臺。
徐渭面無表情的拒絕了馬車同行,徑直往西苑去,坐下來在心里琢磨要不要搶個彩頭再去嘉靖帝那探探口風。
徐渭也挺賊的,已經預備了好些文采非凡的青詞,上次脫口而出讓同僚目瞪口呆的自然是早就做好的,畢竟不是曹子建能七步成詩。
這時候,旁邊郭樸和李春芳的閑聊引起了徐渭的注意力。
“上虞大捷終得認定,行人司倒是有事做了。”郭樸笑道:“去東南可比去西北、西南要輕松多了。”
“那當然。”李春芳應道:“據說都搶破了頭!”
“金山銀海,自然有的是人搶!”
最后這句話自然是尖酸刻薄的袁煒說的,其實論尖酸刻薄,他原本是比不上徐渭的……無奈這一年多來,徐渭的青詞穩穩壓他一頭,憤世嫉俗下,尖酸刻薄的口吻倒是能壓徐渭一頭了。
李春芳聽得這話住了嘴,向郭樸遞了個眼色,兩人都不吭聲了。
朝中若有封賞向來是行人司遣行人出使,李春芳說的搶破頭是指地點……碰到去遼東、西北的還算好,萬一被派到云貴、瓊州的,說不定小命都丟在那,尸骨都不得返鄉。
而袁煒這話直截了當的將矛頭對準了胡宗憲,朝中這兩年彈劾胡宗憲貪污軍餉的奏折就沒斷過……當然了,袁煒和胡宗憲沒什么瓜葛,他是在懟曾經為胡宗憲幕僚的徐渭。
徐渭曾入胡宗憲幕府,錢淵在東南和胡宗憲交好,甚至可能在嘉靖帝面前力挺胡宗憲,以至于其升任浙直總督……這在京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子實兄。”徐渭知道今天來遲了,低聲問:“封賞已定?”
“呃……文長不知情?”李春芳訝然,“昨日陛下召見內閣、兵部,今日內閣已發文書。”
“昨日出了殿就回去了……”
反正不是什么秘密,李春芳笑道:“東南倭亂尚未全數平息,僅以上虞大捷封賞,浙直總督、浙江巡撫,及浙江總兵、浙江副總兵以下將官均得賞銀,皆升散階。”
“胡汝貞授正三品嘉議大夫,吳惟錫授從三品亞中大夫。”郭樸接口道:“俞志輔授從三品懷遠將軍,戚元敬授正四品明威將軍。”
袁煒突然插嘴冷笑道:“倒是沒見到錢展才的名字!”
徐渭蹙眉看向李春芳,后者微微搖頭……奇了怪,展才在上虞大捷中的分量如此重,居然未列其中,徐渭立即坐立不安起來。
隨手寫了道準備好的青詞,徐渭起身去了直廬……雖然極度厭惡,但有時候不得不去。
“的確沒有展才之名。”嚴世蕃低聲道:“此次上虞大捷,展才在其中……”
“分量頗重,陛下亦知。”徐渭坦然直言。
嚴世蕃搖搖頭難解道:“文長還是別為了他操心,誰不知道他簡在帝心。”
徐渭只覺得口中一陣發苦,試探問道:“可有調任?”
嚴世蕃又搖搖頭,“倒是內閣發出的那道……”
“甚么?”
“旨意上言明,撫剿并重。”嚴世蕃深深看了徐渭一眼,他前些日子就收到羅龍文的來信,知道胡宗憲和錢淵為何事起隙。
“撫剿并重……”徐渭喃喃低語,撫剿并重……雖是并重,但撫在前,剿在后。
果然和錢錚猜測的差不多,嘉靖帝說起來聰明絕頂,但卻不是個勇于擔責的皇帝,這明擺著是在說,撫剿并重……但出了問題,朕要找你們算賬!
找誰?
當然是浙直總督胡汝貞,浙江巡撫吳百朋,浙江巡按錢淵這東南抗倭三大巨頭。
這甩鍋甩的……頗有嚴嵩的風范,難怪和嚴嵩處的好,臭味相投啊!
“告訴展才,欠我個人情。”嚴世蕃懶洋洋道。
徐渭冷哼一聲,“哪來的人情?”
“要不是得信,哪里想得到展才在東南如此威風!”嚴世蕃輕聲道:“身為浙江巡按,居然將浙直總督壓的喘不過氣來,都要寫信來告狀了……不過胡汝貞也夠丟臉的了,麾下將官只聽展才軍令。”
有羅龍文這廝在胡汝貞身邊,嚴世蕃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胡宗憲欲和汪直開戰,但錢淵釜底抽薪。
上虞城外,羅龍文被錢淵羞辱,信中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話。
不過身為浙江巡按,調動兵力,無視浙直總督……捅出來,胡宗憲自然是要丟臉的,但錢淵也好不到哪兒去……有這種先例在,哪個上司愿意要這種下屬?
反正不管我的事……徐渭一甩袖袍,“這個人情……你向他要去!”
嚴世蕃兩眼一瞪,還沒等他開口,氣喘吁吁的小太監跑過來,“徐翰林,陛下召見。”
萬壽宮后殿里,今天很難得,老邁的嚴嵩嘴巴利索的很,都將嘉靖帝堵得沒話說了。
“陛下恕罪,老臣要為錢展才叫屈!”嚴嵩一副凜然風范,正色道:“展才高中進士之前,就屢屢擊倭有功,去歲又在嘉興府連連大捷,力挽狂瀾,至今尚未得封賞。”
“昨日陛下亦言,上虞大捷,展才亦有功,為何封賞名單獨獨缺了展才?”
“身為庶吉士,拋卻前程,南下擊倭,如此英杰,又是陛下親拔,老臣可是要為展才打抱不平。”
“你個老貨,倒是會賣好!”嘉靖帝笑罵道:“那廝給嚴東樓送了多少銀子?”
“一文都無。”嚴嵩擺出說書匠的模樣,細細描繪錢淵以麻將從嚴世蕃那搶銀子……
封賞名單中沒有錢淵的名字,嚴嵩本就心里疑慮,今日覲見,試探提起錢淵,嘉靖帝并無成見,還笑著提起,錢淵身邊的小黑生了一窩崽,回頭在和這只獅貓比拼比拼。
嚴嵩立即順著桿子往上爬,口口聲聲為錢淵打抱不平……他倒是不是真的為錢淵叫屈,無非一來試探一二,二來討個順水人情而已。
回頭看看徐階,嚴嵩笑道:“少湖,展才可是你孫女婿呢,不說幾句?”
“元輔,正是如此,才需避嫌。”
說話間,徐渭已經入殿。
嘉靖帝揮揮手示意徐渭起身,笑道:“舉賢不避親。”
徐階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展才為國家計,為陛下分憂,正如元輔所言,棄翰林轉都察院,屢有戰功,少年英杰……老臣斗膽妄言,還望陛下恕罪……”
“說!”
“不如召展才回京,重回翰林。”
殿內登時安靜下來,片刻后,傳來嘉靖帝噗嗤笑聲。
“重回翰林?”嘉靖帝右手拾起茶盞抿了口,看向徐渭,“文長,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