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十月下旬,今年的光景還算不錯,俺答難得消停了一年,沒有率軍南下劫掠,西北各處都無戰事。
東南倭亂雖然至今沒有徹底平息,徐海首級被送上京,麾下數以千計的倭寇消亡殆盡,而汪直率眾歸降,但時不時傳來軍報,東南出身的官員總是懸著心。
所以,浙江會館向來是最熱鬧的,很多東南官員還有商賈,都會來此探聽消息,其間不乏高官。
比如今天,工部尚書趙文華在浙江會館門口撞見了袁煒,兩人相視苦笑,他們倒不擔心鄉梓遭災,而是接到消息,袁家和趙家的船隊都被嚴謹出海。
同為慈溪人,同鄉中的同鄉,但趙文華攀附嚴嵩上位,袁煒以青詞見寵嘉靖帝,兩人走的不是一條路,平日雖有往來,但只是礙于同鄉名義而已。
“梅村公,這次實在是……”袁煒想想就來氣,“不過請賢侄去說合,那廝居然連趙家都扣下了!”
袁煒的弟弟找到趙文華長子,去找錢淵說合,好吧,趙家的船隊也被扣下了。
趙文華咂咂嘴,難道你不知道那廝是個什么樣的狠角色?
趙文華在心里也大罵……不過罵的自家的兒子,真是自以為是,居然跳出來說合……我這個老子在他面前都沒什么分量!
說了幾句客套話后袁煒轉身離去,趙文華也上轎回了工部,現在他滿腦袋都是木頭,木頭,木頭!
已經大半年了,三大殿還是一片廢墟,合用的巨木基本上……沒著沒落,看這架勢,別說明年了,就是三四年都修不起來!
原因很簡單,嘉靖帝好面子啊,下令工部挑選合用巨木,而且還得是楠木,工部原本是想三木合一代替,再以杉木代楠木,但嘉靖帝毫不客氣的將趙文華叫進西苑大罵一通。
嚴黨雖然勢力龐大,但工部向來是嚴黨的自留地,這個黑鍋……沒人會替他趙文華來扛。
說起來不過是幾棟建筑物,但實際上牽扯甚廣,比如貴州撫按高翀上奏,本省采木經費之數,當用銀一百三十八萬余兩,費巨役繁,非一省所能獨辦,請令兩廣、江西、云南、諸省通融出銀資助。
趙文華只透了點風出去,好吧,各省都一個調子,俱多災傷,難以資助。
現在工部只能打個哈哈,最后在呈上內閣的文書上寫,“別有權宜良策,令多方計處”。
只能這樣了,糊弄過去拉倒……到糊弄不過去的時候,那到時候再說!
剛回到工部,就有消息傳來,不過不是關于趙文華的上書,而是剛剛和趙文華聊了幾句的同鄉袁煒。
聽到消息后,趙文華嘖嘖在心里感嘆,果然能尿到一個壺里,都是一般的狠角色啊。
的確,自從一個月前,徐渭在翰林院當著諸多同僚的面,將袁煒這個翰林侍讀學士一拳撂倒,京中都公認,這廝真是個狠角色。
再想想當年錢淵揍得未來岳父徐璠嚎啕大哭,兩次將同年鄒應龍踹飛,京中官員對這些隨園士子都有一份忌憚……看起來溫文儒雅,卻都是一言不合要掄拳頭的貨!
今天袁煒又沒忍住,剛剛從會館取來家信,弟弟和侄兒、次子均被府衙扣下,逼的袁家出罰銀一千。
再加上今天的青詞又是徐渭摘得彩頭,袁煒在邊上陰陽怪氣,冷嘲熱諷,指桑罵槐……結果徐渭一個反擊,氣得袁煒直跳腳。
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反正來勸架的李春芳臉上被抓了兩道血痕,郭樸的發髻都亂了。
嘉靖帝無語的聽黃錦說完,偏頭看著衣衫明顯被扯的變形的徐渭,“贏了?”
“當然贏了。”徐渭嘿嘿一笑,“眼圈都烏青了。”
“東南文人,哪個不是溫文儒雅,你這是跟誰學的……”
“陛下明見,牙尖嘴利,一言不合就出手,自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好好好,真不愧和展才是生死之交,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嘉靖帝大笑道:“現在京中都傳言,錢展才不愧是姓錢,人都鉆到錢眼里了,就為點稅銀鬧成這樣,翰林院打的不過癮,居然鬧到西苑來!”
“臣有罪。”徐渭拜倒在地,“但展才不貪錢,稅銀皆歸公,荊川公清廉之名天下皆聞。”
“好了,起來吧。”嘉靖帝放下手中的折子,“最近有信來?”
徐渭起身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直接拆開道:“展才這筆字……幼童涂鴉,還是臣來說吧。”
“幼童涂鴉,所以為翰林不容。”嘉靖帝靠在榻上,吐槽道:“估摸著展才日后……遲早找你麻煩。”
當日徐階提議錢淵回京重入翰林,徐渭就是以這筆字為借口推辭的……同列翰林,實是羞辱啊。
“六月汪直歸降,七月中旬開始通商,每十天一批船隊出海,迄今為止收取稅銀過三萬兩。”徐渭解釋道:“其實這些船隊的海商大都因提前出資,助修碼頭、軍寨、威遠城、庫房,平整道路,所以稅銀是免除的。”
“免除的?”
“是,直到之前捐贈的銀兩全都抵扣完畢,再繳納稅銀。”徐渭算了算,“按照展才的說法,正常情況下,一個月稅銀理應不會低于五萬兩。”
“那一年就是六十萬兩……”黃錦喜滋滋道:“皇爺,這可不少了。”
“展才干的還不賴。”嘉靖帝笑著曲起手指敲在膝蓋上,想起兩個月前陸炳所說,侯濤山左右客商云集,商鋪林立,如飛來一城。
“汪直歸降,雖為通商,但重在禁絕倭寇。”徐渭看著信,“自六月至今將近半年,臺州、嘉興、松江、蘇州、紹興、溫州均有小股倭寇侵襲,浙江總兵俞大猷、副總兵戚繼光輪番出戰,幾無敗績。”
收起信件,徐渭回憶了下,如數家珍道:“這方面展才所述和兵部的軍報大致相仿。
七月,俞大猷于紹興、嘉興兩度出戰,斬首百余,俘虜倭寇三百余人。
八月,戚繼光在臺州剿殺倭寇,出海追擊,遭倭寇圍攻,再度大勝歸來。
九月,數百倭寇侵襲松江金山,離海遁去盤踞在岱山島,俞大猷、董邦政率水師出海,全殲倭寇。
十月,千余倭寇在臺州、溫州交界處劫掠,戚繼光追剿倭寇入溫州,三戰三捷,斬首八百,余寇逃入福建。”
頓了頓,徐渭笑道:“除此之外,寧紹臺參將盧斌,游擊侯繼高、戚繼美,臺州指揮使葛浩均數度出海追剿倭寇,均斬獲頗豐……有汪直這個降者,那些倭寇蹤跡難逃。”
嘉靖帝閉著眼睛細聽,片刻后輕聲道:“也就是說,如今浙江、蘇松一帶,倭亂已平?”
徐渭猶豫片刻才道:“如若汪直無礙,浙江、蘇松一帶,理應不再復倭亂,雖流竄的盜匪難免,不過應無關大局。”
“倒是合了展才的預測。”嘉靖帝嘆道:“果然是半年。”
半年前,錢淵在信中夸口,如若汪直來降,半年內浙江、蘇松不復成股倭寇。
“都說他目光長遠……”嘉靖帝又嘆息一聲,“如今閩地……一塌糊涂!”
在汪直、胡宗憲、錢淵的合力之下,那些倭寇在浙江、蘇松站不住腳,很多倭寇老巢都被掏了,而戚繼光、俞大猷又太能打,于是,這些倭寇像原時空一樣,竄入了福建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