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了,趙貞吉都沒體會到過這種快感。
什么快感?
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簡而言之一句話,來到浙江幾個月了,趙貞吉終于能做些什么。
前面幾個月里,始終在杭州打轉的趙貞吉那是狗都嫌棄,不管胡宗憲本人在不在杭州,大小官員都不敢往趙貞吉身邊湊。
看看杭州知府的下場就知道了,這廝是趙貞吉的同年加同鄉,也是接風宴唯一出面的正印官,結果被趙貞吉坑的……都已經打點行裝準備回四川養老了。
數數天下巡撫,趙貞吉覺得自己是最悲催的那個。
而一個月來,他的足跡踏遍大半個寧波府,無論是寧波知府唐順之,還是各地的知縣、大戶、世族,幾乎對其提出的各種問題無所不言。
在錢淵刻意的回縮的前提下,浙江巡撫趙貞吉在寧波府是沒有制衡他的力量的,飄飄欲仙的趙貞吉居然跑到臨時府衙去查賬……就算這樣,錢淵也沒有出面。
“讓他作唄,其實關鍵在于他遞交的奏折上。”錢淵無所謂的啃著急送過來的芒果,“有點酸啊,不夠甜。”
唐順之沒好氣的哼了聲,“他今日敢查賬,明日就敢追問銀子去向!”
“告訴他,一把火全都燒了……”錢淵挑挑揀揀又選了個芒果,“再不吃就沒了,最后幾個了。”
唐順之猶豫片刻后低聲道:“戚元敬南調,楊文又在象山左右,是不是太冒險了……”
“上虞大捷,孫叔孝堅守城池,吳鼎庵奮勇沖殺,兩人均可當重任。”錢淵手中不停,輕笑道:“有這兩人在,鎮海縣城理應無恙。”
唐順之急的吹胡子瞪眼,“老夫恰恰擔心的是你!”
看錢淵還在啃著芒果,唐順之也是無語了,“最可能遇襲的就是侯濤山的碼頭、庫房,偏偏都修了石子路,四通八達,你還非要呆在這兒,不肯入威遠城!”
“入威遠城,他們還會來嗎?”錢淵嘴角還有果屑,含糊不清道:“就這兩日傳令,令楊文率軍回鎮海。”
唐順之先是松了口氣,但隨即寒毛直豎,脫口而出道:“你要誘他們動手!”
錢淵實在不耐煩了,就這點破事,因為戚繼光南調,盧斌始終不能北上而拖延,從去年末都拖到現在快六月份了!
但其實用不著誘敵,因為對手也等的不耐煩了。
鎮海新城的一家貨棧中,吳志搖頭道:“都說趙大洲性烈如火,勇于任事,來來回回都快一個月了,到現在也沒動作!”
頓了頓吳志轉頭問:“真的沒有?”
“沒有。”周復陰著臉道:“公文入京,必過驛站,每日相詢,絕無紕漏。”
“不能再等了。”吳志起身來回走動,“象山那邊又鬧了場,要不是跑得快險些被楊文率軍堵住,就算楊文不回師,寧紹臺參將盧斌也有可能要北上。”
“的確不能再等了。”周復也起身道:“剛剛接到消息,趙大洲前日從鄞縣返回鎮海,碼頭處撞見了汪直……”
“結果呢?”
“汪直義子毛海峰抽刀在手,趙大洲退避三舍。”
吳志沉默下來了,這是他們不想看到的。
如果趙貞吉要對錢淵動手,無論如何也不會對汪直太客氣……如今在很多海商眼中,汪直和錢淵是穿一條褲子的。
長久的沉默后,吳志低聲問:“確認錢砍頭在侯濤山?”
“確認,每日還要去碼頭兜一圈,我派了人盯著威遠城,入城只有一條道,錢砍頭并未入城。”
“威遠城暫不用擔心,城內城外兵丁鄉勇約莫千人。”吳志在心里盤算了下,“八家聚集人手至少千人……”
“直沖碼頭,沿石子路殺入山中。”周復冷然道:“多攜火油,燒了碼頭,庫房多是木制,儲藏多有棉布、絲綢、茶葉,一把火燒了!”
吳志舔舔舌頭,“這段日子倒是聯絡到幾伙人手,只要火起,必然來搶一把!”
“還有對面金雞山的那幫人,都是吃慣了肉的,難道肉到嘴里不往下咽反而往外吐?!”
這段時間的趙貞吉忙的不可開交,實際在雙方眼里……在周復眼里是努力完全沒用到點子上,在錢淵眼里,呃,他完全是當笑話看的。
不過忙了二十多天了,趙貞吉終于將事情從頭到尾打探清楚……至少他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通商實有重利,也難怪……”黃師爺抿了口茶,“東翁,光是收繳稅銀就豐厚至此,更別說那些商賈出海販貨了。”
趙貞吉淡淡道:“但只看到一本賬冊,收繳數十萬兩紋銀……銀子去哪兒了呢?”
“荊川公提到,他平價收購海商運回的糧食,為此在寧波府修建糧倉十余處……”
“那用不了多少銀子。”趙貞吉嗤之以鼻,“已然打探過了,東南一兩銀子購一石到一石半精米,而海外收糧,一兩銀子能購三到四石精米!”
黃師爺咽了口唾沫,伸手往西北處指了指。
趙貞吉微微點頭,他也是這么想的,寧波府西北處是金華府,再西北就是處州府,胡宗憲正在處州督戰。
趙貞吉本來就是來找茬的,找胡宗憲茬的,自然很容易聯想起……胡宗憲招撫汪直,錢淵和汪直合作設市通商。
而汪直偏偏和胡宗憲是徽州老鄉,錢淵偏偏早在多年前就和胡宗憲交好……一條似乎非常清晰的線在趙貞吉眼中顯現出來。
“東翁,此次不可孟浪……”
黃師爺的話說的委婉,但趙貞吉聽得明白,幕僚這是在說,這次可不能將錢淵帶進來,也不能將汪直帶進來,只能針對胡宗憲一個人。
這二十多天里,趙貞吉三度上象山島,前來剿倭的楊文一無所獲,倒是前天傳來消息,又有倭寇偷襲象山島,殺百姓數人。
趙貞吉有點遺憾,倭寇實在不給力啊,都是小打小鬧,如若能攻破縣城,那胡宗憲這次就難逃罪責了!
有點惋惜,但趙貞吉并不打算收手,踱到書桌前,拿起毛筆一揮而就。
“象山兩度倭亂,來襲倭寇逾千,縣城一日三驚,百姓惶惶不可終日。”黃師爺念道:“浙直總督胡汝貞為使倭寇不入浙,率兵駐守處州,縱倭亂閩,寧波、臺州兩府倭亂,胡汝貞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這就是文字功夫了,象山島一部分屬寧波府,一部分屬臺州府,的確是兩府倭亂,趙貞吉還順帶著給胡宗憲戴了頂“縱倭亂閩”的帽子!
胡宗憲要知道能氣得吐血,老子是浙直總督,要是敢越境入閩追剿倭寇,你趙貞吉要不要給老子戴一頂造反的帽子?!
趙貞吉滿意的將信紙放到一旁陰干,琢磨了下又揮筆寫下第二封信。
“這是……給徐閣老的?”黃師爺低聲道:“畢竟展才是徐閣老孫婿。”
“那正需要少湖公管教一二!”
黃師爺嘆道:“不使商船出海,逼其走私,再合倭寇剿殺商船以斂財,錢展才名聞天下多年,震川公贊其氣節無雙,不料如此貪財!”
趙貞吉冷然道:“當年崇德一戰之后,唐荊川來信,言錢展才頗似東樓!”
在士林眼中,嚴世蕃可能是天下第一貪財之人。全本書免費全本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