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彎彎的月牙又鉆出了云層,將皎潔的月光灑向這個滿是血腥味的山谷。
這個山谷并不大,左右皆是山崖,只有前后一條路相通,近千人匯集于此,此時此刻,居然寂靜無聲。
錢家護衛手中的刀槍依舊有力,距離七八步開外的地上,橫七豎八的倒著無數尸骸,月光和旁邊巨大的火堆將地上映射的清清楚楚,紫黑色的血正在緩緩流淌,在低洼處匯成一片。
吳志咬著牙裹著左臂上的傷口,惡狠狠盯著不遠處如山一般的陣列,已經沖了三次了,除了死傷之外,什么收獲都沒有,該死的錢家護衛也就百余人,但卻連陣腳都沒松動,甚至還兩次出擊擄走數人。
吳志眼神一凝,借著月光看見幾個身著青衫的文人正緩步走出庫房,一直走到錢淵身邊。
“還不死心?”錢淵失笑道“這時候往外逃,說不定還能成漏網之魚呢。”
已經在侯濤山待了五天的鄭若曾笑道“展才也太妄自菲薄了,錢砍頭設下如此埋伏,對面只要不是蠢到不可救藥,自然知道身后必有伏兵。”
“這倒是。”錢淵哈哈揚聲笑道“能于亂局中尋找缺漏,率數百青壯直撲此處,也的確不算蠢人,若能沖散陣列,將我等斬殺于此,自然能一舉翻盤。”
“展才籌備年許,設下如此大局……”已經來了十天的王寅苦笑道“幾番相誘,幾番逼迫……嘖嘖,真是好手段。”
就在一旁的趙貞吉木然的收回視線,到現在,他還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
鄭若曾瞄了眼對面,搖頭道“去年山陰會稽城外,千余倭寇幾番沖陣都無可奈何,終潰散而逃……”
話還沒說完,一旁的梁生詭笑小聲道“那次也險的很吶。”
彭峰扭頭狠狠瞪了眼梁生,腳下用力……身上滿是血污的周復捂著右手慘叫連連。
當日就是彭峰慌亂而至倭寇險些破陣,要不是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手持狼牙筅大步向前,險些誤了大事,即使如此,他堂兄也在那一戰中陣亡。
從那之后,彭峰心性大變,平日里沉默寡言,指揮作戰沉穩有方,但每每短兵相接,他奮勇向前,驍勇無雙,不避生死。
適才就是彭峰突然率小隊出陣,一刀砍翻沖陣的周復親手將其擒來。
對面的青壯可不是倭寇頭目、首領對下面有很強的掌控力度雖然只剩下五六百人,但仍然緩緩向前逼來。
彭峰和梁生不再斗嘴,大步向前準備再給對方一個教訓但還沒等傳令,對面青壯突然騷動起來,停下了腳步。
吳志欣喜的看到數百盜匪狂奔而來,他甚至認出為首的幾個頗有名氣的倭寇、盜匪頭目。
但下一刻吳志看到了他們臉上的恐懼。
尖銳的狼筅頭突然從拐角處探出,掛住了一個倭寇的胳膊長長的槍桿猛地刺中倭寇的胸膛。
狼牙筅、盾牌、長槍、短矛,還有不時響起的鳥銃轟鳴聲,讓吳志渾身上下都在顫抖這樣的武器搭配,除了錢家護衛,只有戚家軍才有。
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響徹耳邊,覆蓋鐵甲的武卒緩緩壓上,牢牢的鎖住了谷口,戚繼美費力的掏出望遠鏡看了看,笑道“放心吧。”
周澤松了口氣,張三擠過來搶過望遠鏡仔仔細細看了又看才放下心來。
同樣搶過望遠鏡的王寅終于徹底放心了,笑道“居然是戚繼美,他不是跟著元敬南下入閩了嗎?”
“也只能是戚繼美啊。”鄭若曾嘖嘖道。
的確如此,盧斌所部駐扎臨海,臨時調動必有征兆,而且盧斌麾下的戰力、忠誠度、保密性都無法和以錢家護衛為骨架構建的戚繼美所部相提并論。
“時辰不早了,早點解決說不定還能瞇會兒。”錢淵做了個手勢,“首惡者不赦,從犯棄械而降,可以苦役贖罪。”
王義默默點頭,留下一個小隊護衛,率其余護衛緩緩向前,高聲大呼,盜匪們內部登時一陣騷亂,不一會兒就慘呼連連。
今晚一直不吭聲的唐順之看著還在燃燒的庫房,不滿道“一把火燒了個干凈,接下來要耗多少銀子重建!”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錢淵看看唐順之的臉色,趕緊換了個說法,“碼頭處那百余宅子燒就燒了吧,本來就覺得地方有點狹窄,準備從碼頭往西側延伸,和鎮海新城聯到一起……”
“那庫房呢?”
“庫房里沒貨物,重建就是了。”錢淵咳嗽兩聲,“反正八家海商,銀子、人手、木料、石料都齊備的很,實在不行……可在鎮海縣城西側再建。”
王寅忍不住插嘴道“只怕展才早有此念……去年就在鎮海縣西側修路,還留出好大一片地方。”
鄭若曾補充道“侯濤山此處扼甬江咽喉,實是兵家必爭之地,但論設市通商,并非十全十美。”
錢淵無語了,的確如此,選在鎮海設市通商,是因為汪直,錢淵不會容忍汪直掌控海貿渠道。
但選在侯濤山設市通商,卻是為了這八家海商。
趴在地上的周復睚眥欲裂的聽著,牙齒狠狠咬著嘴唇,幾絲血跡從嘴角處流淌下來……人家早在去年就將侯濤山布置成墳場了,可自己非要往里鉆。
盜匪內部的砍殺聲漸漸泯滅,因為從兩頭逼上來的錢家護衛、官兵并沒有停下腳步,長槍從容不迫的陸續刺出收回,雪亮的槍尖帶著絲絲殷紅,一具具尸體鋪滿了大半個山谷。
吳志帶著幾個族人試圖從兩側的山崖上逃生,剛爬上去一人多高,耳邊傳來嗖嗖風聲,身邊兩人均被利箭射下。
“下來!”
隨著一聲怒吼,一個大漢隨手從巨大的火堆里搶出一根巨木,緊跑幾步,高舉過頂,猛地躍起,帶著火苗的巨木狠狠將吳志砸落。
余姚張家的家主張普是最慘的,被十余根長矛逼的不住后退,一不留神摔入火堆,凄厲的慘呼聲讓人毛骨悚然。
“少爺!”
“少爺!”
張三、周澤越過還沒完全停下的戰場,快步走來,在錢淵面前單膝跪下。
“可有傷亡?”
“初登碼頭,十余人受傷,后驅散群匪,五人受傷。”張三高聲道“不過烏合之眾,無一人陣亡!”
錢淵滿意的點點頭,“名單在王義那,都綁過來!”
看看天色,錢淵又讓人搬來些木材添火,將山谷里映射的亮堂堂一片,今晚的事還沒完呢!
從嘉靖三十四年到如今,三年多了,一千多個日夜,這筆賬終于到了結的時刻了!
解下腰間苗刀,輕輕一拉,雪亮的刀身脫鞘而出,錢淵手持苗刀,轉頭看向一直呆若木雞的趙貞吉。
“大洲公,可知來襲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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