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里,錢淵手持酒壺正在殷勤勸酒,小七難得的出來陪客,以示通家之好。
小七好奇的看著已然熏熏的鄭若曾,自南下以來,除了有姻親關系的譚綸外,自己出面陪客的只有前任浙江巡撫吳百朋,而面前這個頭發花白的老頭連個功名都沒有。
鄭若曾醉眼朦朧,指著桌上酒菜笑道:“松江錢展才,侍母至孝,親身下廚以博寡母開顏,再到隨園名聲傳回東南,無人不知展才品鑒之精,亦傳聞展才廚藝之精,相交多年,還是第一次得享……”
“哈哈哈,伯魯兄以績溪幕僚而來,錢某沒趕出去已經算是客氣的了!”錢淵大笑道:“也不瞞伯魯兄,平定兩浙倭患,胡汝貞當居首功,但錢某鄙夷亦不是一兩日了。”
鄭若曾持酒杯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慘然一笑后一飲而盡。
還能說什么呢?
剛剛入府的時候,錢淵已經將話說透了。
趙貞吉為黨爭不惜亂浙江一省,而胡宗憲為建功立業不惜坐視閩地大亂。
說到底,除了能力的高低之分,胡宗憲和趙貞吉有什么區別?
錢淵看鄭若曾一杯又一杯,笑著舀了碗豆腐遞過去,“蟹黃豆腐,精選毛蟹的蟹黃,與嫩豆腐以高湯熬制,伯魯兄嘗嘗。”
鄭若曾端起小碗嘗了嘗,不禁贊道:“入口嫩滑,香鮮可口。”
錢淵笑道:“那日在溫州,夫山先生可沒這口福。”
在送戚繼美、錢家護衛入閩后,錢淵留在溫州和譚綸吃梨子,當時的他覺得,只要不出意外,至少能穩住局勢。
但很快,從龍泉啟程,到鎮海轉了一圈才找到溫州的何心隱帶來了壞消息……胡宗憲有建功立業之心。
在古田大捷的消息傳來后,錢淵松了口氣,讓汪直船隊運送糧米入閩,自己回了鎮海。
但很快,也已經有離去之意的總督府幕僚沈明臣來信提到了鄭若曾離去之事。
錢淵一方面在鎮海翹首以盼另一方面派了人去蘇州、昆山守候。
正式入仕快三年了,錢淵也有招募幕僚的心思,之前實在是因為自己有太多的隱秘事……招撫汪直、開海禁通商以及父兄、二舅等等錢淵只能親力親為。
再接下去很多事錢淵需要一個或幾個助手,整理公文、出謀劃策甚至在通商諸事上查漏補缺一人計短眾人計長的道理,錢淵前世就很明白。
何心隱這廝太傲而且對心學太過癡迷,和譚綸倒是能聊得來,沒幾日就離開溫州,聲稱去京城一行。
于是,錢淵盯上了鄭若曾。
嘉靖三十二年嘉定大捷,錢淵和鄭若曾初見,那時候的錢淵不過是個秀才沒有資格招募如鄭若曾這樣的名士,但如金的錢淵有足夠的底氣。
而鄭若曾的能力并不僅僅局限在嘴皮子上這是個能辦實事的人物至少在軍事一道上他能給予錢淵極大的助益。
雖然說兩浙倭患已息但錢淵依稀記得,倭患直到萬歷年間都沒有被徹底剿滅,而那時候海禁已開,東西方的貿易沒有官府的阻攔但倭寇依舊不時上岸劫掠。
錢淵很難記得清事件發生的時間,但能記得住那些著名歷史人物的事跡,他記得殷正茂就是萬歷年間破倭,得升任尚書之位。
接下里的一段時間,錢淵和鄭若曾的行跡遍及寧波各地,還去臺州轉了一圈,甚至還登上了舟山島。
鄭若曾對沿海諸軍駐地,兵力調配進行了微調,派出大量兵丁以小隊的形式駐守海疆,以為示警。
讓錢淵意外的是,鄭若曾和唐順之兩人一見如故,雖然原是舊識,但一個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一個是總督府的幕僚,并無深交,而這些日子幾番詳談,兩人極為投契。
這兩個人都對錢淵用大量銀子、人手修建戰船一舉極為贊同。
無水師,東南沿海始終處于處處挨打的境地,更別說如金福建那邊……戚繼光屢屢大敗倭寇,但始終沒有扭轉根本局勢,這是因為福建沿海有大量島嶼,沒有水師,很難一一剿滅。
無水師,出海商船易為海盜、倭寇所擾,也很難禁絕海商的走私貿易。
唐順之和鄭若曾進而訂立了五十條海防策略,互相補益準備成書。
“防海之制,謂之海防,則必宜防之于海。”
“欲航行于大洋,必先勝于大洋!”
“攻船為上,其次火器!”
“展才,展才?”
錢淵耷拉著腦袋,他是個夜貓子……但夜貓子的特點不僅僅是睡得晚,還有起的晚!
自從鄭若曾入府后,每天都要拉著錢淵出行……已經很久沒睡懶覺,都有點后悔了!
“回來了。”小七穿著睡衣懶洋洋的坐在床上,頭發濕漉漉的還沒干。
“過了中秋,洗澡洗頭都當心點,早點把頭發絞干,小心著了涼。”錢淵隨手接過毛巾替小七擦頭發。
“天天往外跑也不著家,外面養了小的?”
“拉倒吧,當我是戚繼光啊!”錢淵嘿嘿笑道:“那廝這次慘了……”
“活該被王家姐姐一刀劈了。”小七冷笑著拿過個梨子啃了兩口。
雖然王氏生了個兒子,但戚繼光還是偷腥了,在福州養了個外室,也不知道怎么被王氏知道了……
具體情況錢淵也不太清楚,傳到寧波的流言蜚語中,戚繼光差點被王氏一刀劈了,現在上陣殺倭都是鼻青臉腫的。
“浙江這邊太平了,福建那邊又鬧起來……”小七感慨道:“現在想想,前世還真是太平盛世啊!”
錢淵打了個哈欠,“現在才知道啊……”
好不容易絞干頭發,錢淵嘀咕道:“睡吧,真懷念電吹風啊。”
小七反手摸了摸,小心的躺下來,突然捅了捅錢淵,“先別睡,這幾天你媽好像在給小妹挑人呢。”
“挑唄。”錢淵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王家姐姐還來過信,隱隱說起戚繼美……”
“不行!”
“怎么不行?”小七蜷起身子躲到側躺的錢淵胸膛處,“也就二十五歲,好像剛剛升了官。”
古田大捷入京后,嘉靖帝大喜,親詢兵部論功,戚繼美升福建指揮司參將。
“小妹性子貌似活潑,實則心里藏事,前幾年我又寵著,不太受得了氣,得挑個性子軟的。”錢淵慢吞吞的說:“再說了,軍嫂可沒那么好當……一不小心就得守寡!”
說到這,錢淵嘆了口氣,如果按照這個時代的思維方式,小妹嫁給戚繼美其實不錯,這樣一來,戚家就被死死綁在自己這艘船上了。
“算了,讓老媽挑吧……回頭你問問小妹,看她有沒有中意的……”
“啪!”小七一巴掌排開錢淵的手,“不是困嗎?還有這心思!”
錢淵無趣的收回手,老老實實將小七抱在懷里,正要回頭吹滅蠟燭,突然外間傳來丫鬟的呼聲。
“少爺,外院求見。”
這么晚了……錢淵一個激靈翻身下床,披了衣服幾步趕出去。
“少爺,王頭派護衛傳回口信。”彭峰臉色不太好看,“賊軍五日前入贛,于撫州府擊潰江西總兵所率五千官兵,據說江西巡撫游震得不知所蹤。”
錢淵才懶得去管游震得,自己又不是圣母,只追問道:“戚繼美、吳百朋、俞大猷三軍如何?”
“俞總兵身為南贛總兵,越境追擊,吳大人和戚游擊駐守邵武、建昌。”
錢淵揉了揉眉心,這下估摸著京中嘉靖帝要坐不住了,這一個多月來,鎮海這邊貯備了大量糧米,但嘉靖帝并沒有讓寧波輸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