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桌下一片狼藉,屋里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古怪氣味,被扶到榻上的孫丕揚時不時就要側身……嘔一聲狂吐不止。
孫鑨和徐渭回到隨園,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冼烔委屈的說:“叔孝兄號稱海量……”
孫鋌悄悄的豎起三根手指,陳有年、吳兌等人無奈點頭……才三杯酒就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西北陜西人氏……”徐渭咧咧嘴,“記得劉洪提過,朝中最喜飲這酒的就是山西、陜西官員。”
“應該以前沒喝過如此烈酒。”
“前后腳知鎮海縣事,還準備今晚好好討教呢!”
“不對啊,記得展才信中提到鎮海縣亦開了個酒樓,難不成沒這烈酒?”
“寧波喝的是花雕、女兒紅。”
冼烔嚷嚷著要繼續喝酒,孫鋌嚷嚷著要去隔壁搓麻,結果各自被陶大臨、孫鑨訓斥了頓。
徐渭笑道:“文和此番南下知鎮海事,展才駐守鎮海,還怕沒機會搓麻?”
“咳咳。”孫鑨低聲道:“上個月展才來信,提到他和護衛頭領白日搓麻……被荊川公逮著,狠狠罵了頓。”
“哈哈,能壓得住展才的可少,也就荊川公了。”
陶大臨笑道:“隨園諸人皆知展才心有傲氣,能讓他心甘情愿的……舉世也不過聊聊數人。”
“荊川公算一個,已故雙江公算一個。”徐渭接口道:“當朝大司農礪庵公算半個。”
“為何算半個?”
“那當然是因為礪庵公天天琢磨占展才的便宜!”
“哈哈……”
徐渭示意年齡最小的冼烔一一斟酒,舉杯道:“今天隨園聚宴,其一,為叔孝初入隨園……”
說到這,眾人轉頭看向榻上的孫丕揚,這廝已經睡熟,嘴角依稀可見口水。
“叔孝于武堅守上虞不退,知兵事,曉軍機,更兼腹有韜略,于文助荊川公、展才打理通商事宜,行事頗有章法……接下來就要看文和了。”
孫鋌咧嘴一飲而盡,“蕭規曹隨而已。”
徐渭繼續道:“其二,為諸位南下,除文和接任鎮海知縣,登之、子直巡視寧波,查探紅薯產量,此事不可輕忽。”
陳有年和陸一鵬舉杯一飲而盡,前者正色道:“可代五谷,耐旱易活,畝產二十石,此為開天辟地之大事,必詳加查探,以示天下。”
“此番南下,不僅為紅薯,更為通商稅銀。”徐渭一想起方鈍那老頭就頭疼,“也不知礪庵公交代了黃懋官什么……”
隨園在京諸人,除了徐渭就是孫鑨,后者也因鎮海事宜和方鈍打過交道,笑道:“文長可吃了礪庵公不少虧,這次讓展才上陣好了。”
“礪庵公又不下東南。”
“今日陛下明言,展才明年回京。”徐渭冷笑道:“到時候讓展才去找戶部麻煩!”
“展才明年要回京?”
眾人盡皆大喜,七嘴八舌的問這問那。
陳有年突然插嘴道:“礪庵公前些日子倒是提過……展才已離翰林,此次巡視浙江有大功于國,可直升六部郎中。”
六部官制,尚書以下左右侍郎,再往下就是郎中,正五品,熬上幾年再轉他部或南京六部,就有資格直升侍郎,如若外放也是一省左右布政使、按察使副使之類的職位,不可謂不重要。
如后來的吏部尚書陸光祖就是個例子,嘉靖二十六年進士,選浚縣知縣,回京歷任禮部主事,禮部員外郎,一直到嘉靖三十五年才升遷為吏部驗封司郎中。
其他人或在琢磨錢淵是回都察院好,還是去六部好,或在猜測錢淵有大功于國,又簡在帝心,是不是有可能重回翰林院……
而徐渭冷笑著一針見血道:“只怕礪庵公是盼著展才入戶部吧!”
陳有年苦笑著伸出大拇指,“雖陳某暫主管寧波清吏司,但十三清吏司向來以郎中掌總。”
徐渭揮揮手,“此事告知展才,他應有計較。”
頓了頓,徐渭再次持杯,正色道:“第三杯酒,為遠在江西的楊朝明。”
“朝明此番立下大功,為朝野所贊,為隨園添色,如今朝明尚未回京,諸位,共飲此杯,為朝明賀。”
眾人轟然響應,舉杯一飲而盡。
楊銓,字朝明,號昆南,松江府華亭縣人,其父嘉靖十三年舉人,與錢淵叔父錢錚同年中舉,后三度赴會試不中,退居鄉野以書畫聞名蘇松。
嘉靖三十四年末,楊銓是第一個走進隨園的松江應試舉人,畢竟那時候錢淵才將徐璠打的嚎啕大哭,和徐階鬧得很僵。
雖然后來還有潘允端、陸一鵬,但錢淵為此對楊銓頗為重視……總不能讓隨園中除了自己,全是紹興人吧。
楊銓三甲同進士出身,選官江西省撫州府宜黃知縣,恰巧是錢淵母族譚氏所在地。
此番賊軍入贛,越建昌府先攻撫州府,于府治臨川縣外擊潰官軍主力,江西巡撫、江西副總兵都在此戰陣亡,后賊軍一部北上攻南昌府,一部南下席卷撫州府。
楊銓先下令容納難民、逃兵,后向城內大戶募捐錢米,招募鄉勇,數千賊軍攻城,楊銓堅守宜黃縣城十二日,才等到戚繼美來援,大敗賊軍。
宜黃縣是撫州府僅有的遭到賊軍攻擊沒有失陷的縣城,放眼江西,也只有臨江府的府治清江縣,南昌府的府治南昌縣、新建縣。
江西巡按耿定向最先向朝中遞交的奏折中,彈劾官員數十名,表功的只有三人,楊銓位居首位,若無意外,待江西平定,應該就會調回京城入都察院。
“前日接到朝明來信。”陸一鵬嘆道:“賊軍肆掠江西半個月,朝中才任命新任江西巡撫,閩贛總督,援軍才能入贛來援……僅撫州一地,難民數以萬計,賣兒賣女比比皆是。”
“半個多月,寧波輸閩贛精米八千石,若無展才相助,只怕……”徐渭頓了頓,才說:“只怕賊軍愈發勢大猖獗。”
“朝中諸公何人顧忌萬民?”
“分宜也不過擔憂鄉梓而已,華亭更是欲借此乘勢……”徐渭冷笑道:“不然今日為何是分宜舉薦張叔大出任重修《興都志》副總裁官?”
屋內一片沉默,好一會兒之后,孫鑨慘然道:“猶記得兩年多前,就在這兒,展才恨言,最厭黨爭。”
孫鋌昂首道:“展才亦言,從頭收拾,尚能亡羊補牢。”
徐渭拱手道:“此番南下,若紅薯一事可定,若文和能擔當重任,展才方能早日回京。”
孫鋌、陳有年、陸一鵬都正色拱手應聲。
雖然算起來正式離開這兒已經快三年了,但毫無疑問,錢淵仍然是這兒當仁不讓的核心和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