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四年,錢淵第一次入京,在嘉靖帝面前力薦胡宗憲,后者得以升任浙直總督,從根本上確定了之后幾年內朝堂的走勢,徐階因此勢力大損,李默被一棍子打回老家。
嘉靖三十五年,錢淵第二次入京,在嘉靖帝面前分析東南局勢,最終胡宗憲得以留任,又舉薦吳百朋升任浙江巡撫,俞大猷、戚繼光兩位名將也因此或調任或升遷,正式拉開了東南抗倭的大幕。
而錢淵本人又搶走了本已經確定是王本固的浙江巡按一職,以至于徐階的手無法插入東南。
而這一次,嘉靖三十八年錢淵第三次入京,第一日拜祭嚴府,西苑覲見……比前兩次安靜多了。
但第二日,隨園或主動或無奈引發的這場大斗毆讓無數官員感慨,還是這個味兒,不僅沒變,反而變本加厲!
如果讓錢淵自己評價……后世網上那句話倒是挺合適的,是棍子,在哪兒都能攪合!
以參與人數之多,下手之狠一時間名聞京師的這場大毆斗的第二天,各個衙門或多或少都有官員請假養傷,而陶大臨施施然出獄,董傳策依舊在押,這一系列的事件帶來的直接結果是……徐階名望再次大跌。
用不著再去琢磨了,陶大臨的出獄已經證明了一切。
雖然三年未入京,但外間公認,錢淵才是隨園當之無愧的頭領人物,南下擊倭,設市通商,于國頗多大功,而你徐階卻行如此陰私手段去陷害同鄉晚輩,而且還是你的孫女婿。
要知道陶大臨入的是北鎮撫司的昭獄,想出來只有一種可能,陛下點頭許可。
等陶大臨官復翰林修撰,升任重錄《永樂大典》分校官的消息傳出后,更證明了另一件事。
離京三年,錢展才依舊圣眷不衰。
徐階就比較慘了,原本就因為嚴世蕃之死被人懷疑,因為藏于內心深處的憤怒順手扯了把隨園,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
徐階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威望正在迅速下降,原本還算聽話的科道言官也有離心之跡,內閣里嚴嵩咄咄逼人,外朝諸多黨羽躊躇觀望。
嚴世蕃的死,陶大臨入獄,這兩件事其實沒有直接關系,但對于徐階來說,產生的影響或者打擊是一加一大于二的。
深夜還在書房皺眉苦思的徐階不止一兩次罵出口,“掃帚星!”
錢淵在東南是有“掃帚星”這個綽號的,但那是針對倭寇,而這次是針對徐階。
三次入京,第一次力薦胡宗憲讓徐階大失所望,第二次搶走了浙江巡按讓徐階憤怒,這次更慘……幾乎讓徐階而在之前十多年里塑造的人設一朝崩塌。
當然了,徐階不會認為全都是錢淵的錯……當然了,這也是建立在徐階不知道嚴世蕃死在錢淵之手的前提下。
徐階長長嘆了口氣,如此局勢,讓他不得不選擇再次縮起腦袋裝烏龜,想僅兩個月前,永壽宮被焚毀,嚴嵩說出“移居南宮那句話后,徐階在心里發誓,自此之后,此生恣意縱橫,不再龜縮。
縮起腦袋裝烏龜,這是徐階的老本行,但問題是,僅僅如此,是無法破局的。
所以,徐階苦苦皺眉思索的是,如何破局?
名望大失,威望陡降,但這不是關鍵,陛下不是那種觀念正統的君主,張璁、方獻夫、桂萼、嚴嵩這些內閣首輔名望都不算高,就算夏言也不是楊廷和那種憑威望能讓百官退讓的官員。
徐階相信,如果嚴嵩病逝,在內閣首輔繼任者的競爭中,自己依舊能夠占據主動權,呂本沒有威脅,吳山資歷太淺,李默起復禮部尚書也有可能入閣,但想競爭內閣首輔,難度非常大。
陰蓄死士,劫殺東樓,這也有利有弊,至少會讓人懼怕,至少會讓某些人感激……雖然這個黑鍋徐階是真的不想背。
問題的核心在哪兒?
當然是圣眷。
嘉靖一朝,從來是圣眷決定了內閣首輔的話語權,在名聲、威望大幅度下降的情況下,在嚴嵩死死盯著徐階的情況下,在李默卷土重來的情況下,徐階失去圣眷,就算登上內閣首輔之位,也很難有所作為。
突破口在哪兒呢?
徐階的目光深幽起來,遲疑片刻后他踱步到窗邊,今上登基三十八年了,本朝無出其右。
長時間的思索后,徐階的眼神堅定起來,的確,這是唯一的可能。
如果嘉靖帝駕崩,裕王登基,高拱至今不過是太常寺卿兼管國子監事,想入閣至少還有兩個臺階。
徐階如果能以老臣并內閣首輔的身份執政,掃清嚴黨,迎諸多被貶謫的官員回朝,或許還應該加上替曾銑、夏言、楊繼盛、張經、李天寵翻案,然后再舉薦高拱、陳以勤、張居正等人入閣……相位應能勉強維持。
三十八年,三十八年了……徐階幽幽呢喃幾聲,自古以來未有常服丹藥而長壽的君王。
同樣也在自家書房里皺眉苦思,但張居正和徐階考慮的不同,他心里隱隱有些悔意……如果知曉高新鄭對自己如此賞識,又何必做師相的東門快婿呢?
現在好了,上了床就下不來了!
高拱雖然現在和隨園鬧掰了,但在裕王府中的地位依舊穩固,正一步一個腳印的向上攀登,踩的極為穩當。
如果現任禮部尚書李默能迅速入閣,高拱有可能接任禮部尚書……就是資歷稍微淺了點,畢竟高拱掌國子監事還不滿一年,或許南京禮部尚書孫升會插一腳,高拱也有可能轉禮部侍郎。
當然了,這主要看裕王何時登基。
而徐階,名望大跌,至少在裕王登基之前,很難有什么實際作為了,就算熬死了嚴嵩,上位內閣首輔,也難以領袖內閣。
而裕王登基之后……張居正輕輕嘆了口氣,他得高拱信重,同時也對高拱認知頗深,此人無容人之量,連隨園都忍不了,難道能忍得了徐階?
如若日后岳父和高拱對立……張居正想想就覺得頭痛,這是非常有可能成為現實的。
但回頭想想,張居正也覺得這是注定的事,如若不是自己求娶徐氏,和徐階死死綁在一起,自己這個枯坐十年的老翰林如何能在短短兩年之內一帆風順?
兩年前,張居正還不過是個翰林修撰,丟在人堆里都找不出來的那種,如今是翰林侍講學士,右春坊右渝德兼國子監司業,入裕王府為講官,得高新鄭賞識……前途一片光明。
理了理心思,張居正準備回后院睡覺,突然又想起了錢淵,然后想起了隨園,最后想起了陸樹德……據說這位年輕進士和錢展才自小相熟,交情極深。
張居正咬了咬牙,陸樹聲是錢展才的師傅,沒想到他弟弟卻是錢展才的徒弟!
為什么想到陸樹德?
都已經半個月了,張居正還偶爾覺得后腦勺隱隱作痛,他記得很清楚,當日就是陸樹德那小子操著不知道誰掉下的鞋子,給自己后腦勺狠狠來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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